目送云喜那道娇小的背影回去之后,谢卿雪一直站在窗外,沉默不语。
招南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给他沏上一壶云喜带过来的凝神安心茶,缓缓道:“殿下,云喜姑娘来时特地带了一样好东西给殿下您,方才临别时她还说,这凝神安心茶有助于睡眠,奴给您煮上一壶,尝尝味道。”
谢卿雪笑了笑,神色有些迷离,“招南,你随我多少年了?”
招南回道:“满打满算,已有十年之久。”
谢卿雪道:“十年……我竟与她分开了十年。”
招南忍不住地道:“若殿下喜欢,为何不留下她,收她为令侍。”
“令侍的身份,跟她在王府的身份并无区别,她不愿意。”谢卿雪声音微哑,“我比她更不想她当伺候人的婢子,她一直在受委屈,若是如此,我当日就不应该放弃带她离开,应该勇往直前,莫惧他人闲言碎语,所以今日,我才这般坦白地对她说出我是她连做梦都在呓语的十二哥哥……招南,我想收她为孺人,亦未尝不可。”
招南眸色微暗,淡道:“殿下,官家那边……怕是有些麻烦……宋良媛她……”
谢卿雪胸口顿郁,呼吸不畅,他已有妾室,如今又想贸贸然要纳她为孺人,确实是有些过于着急。
他想留她在身边,无非是想守护年少时的那段快乐无忧的短暂光景罢了。
见她如今卑微如尘,他就想帮她一把。
换做不认识的人,路过遇见遭了困难的人,也会拔刀相助,更何况,他们的缘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呢?
谢卿雪心头微痛,“招南,她本是商贾之家的千金小姐,她是大家捧在掌心上的快乐公主,她不该卑躬屈膝,终日愁眉苦脸地伺候人,只要能让她脱离这个身份,什么都行……”
招南见主子爷黯然的神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还是说道:“殿下,此行结束之后,估摸官家的寿宴也快到了,不妨让云喜姑娘献一把厨艺,若得官家青睐,或许会好办很多。”
见谢卿雪不出声,复又道:“云喜姑娘不但会做点心,还会……还会舞《兰陵王入阵曲》,那是官家最喜欢看的舞蹈,若厨艺加舞技……咱家想到时候殿下在陛下面前求赐云喜姑娘,是不是容易得多。”
谢卿雪微眯眼睛,眼梢淡笑,“招南,你怕是忘了,她现在还是王弟的人,王弟又怎会让她才艺展露,恨不得收得严严实实,生怕她逃了似的。”
一说到逃。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灵光。
方才,他问她是否想要离开谢如晦时,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就告诉了他答案,只是碍于种种原因罢了。
若她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又以另一种身份,成为自己的孺人……
她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一些,至少不用再任人搓扁揉圆,命如草芥。
云喜回去之后,并无睡意。
她只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便想到儿时接触过的人。
少时的林霜和如今堕入风尘的林霜……
少时的十二哥哥和如今身份尊贵的皇长孙殿下……
少时的云衍哥哥和如今活在别人口中,还未见上一面的哥哥……
他们都变了,而她也变了。
她披上衣服,掩上房门,兀自坐在门外的石凳上,看着那变成满月的玉轮,散发淡淡的幽光,忽而闭上眼睛,笑得十分的欢快,可心里却发苦发涩极了!
他们都不是记忆中的他们了。
她恨世道无常,恨沧海桑田。
也恨,偶然闯入她梦境,被她藏在心底,所眷念不忘之人,竟是堂堂的皇长孙殿下!
“云儿……”一道清冷带了一丝缠绵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云喜心头一跳,忙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转过头,噘了噘嘴道:“十七爷,你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来姑娘家的院子里,莫不是有偷窥的癖好。”
谢如晦负手而立地站在花藤架下,不说话时英武儒雅,眉目隽朗,意气风发。
他走上前去,只见美人批了一件单薄的衣裳,里面着了中衣,乌发未挽,柔顺熨贴在身后,眼眶盈泪,檀口轻抿,微有楚楚可怜之色。
心里又恸又怜,神情温和,低低道:“我出来散心,循着玉轮的指引,来到此处,却见你一人双肩微抖,笑声中透着无奈,是什么事令你喜极而悲了?”
云喜抬眸,被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得发虚,极力地扯出一个微笑,靠上前去,脑袋倚在他的胸膛前,“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