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言以告,谈何错处?”
裴行川立在檐下,细长的指敲在剑鞘上,长眸睥四方,不怒自威。
中侯司差役面面相觑,均看向为首的赵飞廉。
赵飞廉默然而立,目光与裴行川相接,道,“河东王既在此处,可知李府之事何人为之?”
中侯司差役回神般卸去诧异与慌乱,纷纷看向裴行川,“太后委令中侯司,然李府无故遭难,李之鹤身死,河东王殿下既在现场,请殿下还案事原委。”
说罢,年长差役拱手一礼,其余差役闻言,施礼附道:“望河东王殿下秉公处理,还李府灭门真相。”
声如洪钟,声声沉厉。
谢云生不由笑一声,缓步走到檐下,眸光扫视众人。
赵飞廉拧眉:“谢门主这是何意?”
林幽年靠在门框上,望着体无完肤的李之鹤,双手紧攥,于心中唾骂自己无能。
朝廷向来不管江湖恩怨,他与李之鹤不过是两派相斗的牺牲品。纵有裴行川保他一命,因梦仙图搅乱的江湖风浪也不会就此停歇。
果如林幽年所想,赵飞廉拿他不得,便将矛头对准千机门,“江湖事江湖定,诸葛先生被先皇赞为大雅君子,更得御赐宝剑,千机门亦是誉满天下,那李府的公道便请谢掌门清还了。”
说罢,赵飞廉转眸望向裴行川,颇有深意道:“当年金墉城所见,镂骨铭心,不知河东王殿下无恙否?”
金墉城三字一出,众人愕然心惊。
因为金墉城乃皇亲刑狱。
裴行川下颚绷紧,微垂的眼睑遮住神色,烛光与月光一并打下,仍显昏茫,苍白的面色隐进黑暗中,只余手背青筋突起。
中侯司差役走后,紫衣仙从裴行川身上收回目光,只一瞬便做出取舍,“谢门主,朝廷既命你还李府公道,我便不打扰了。
但听木门开合,分明无风涌动,却似劲风肆刮门扉。
昏暗的廊下,青衫人寂然而立,面上血色尽失,瞳中恨意滔滔。
不发一言,却似海浪翻涌,本就萧索的夜晚顿生重重寒意。
紫衣仙静静看着他,眼底难掩讥诮,长指拨弄着紫绫,漫不经心道:“若谢门主要问话,冥罗山随时恭候。只是我主醉心武学,怕是没空闲聊,谢门主可要挑好日子上门了。”
谢云生盯着她,神情冰冷。
紫衣仙笑着拂去面颊发丝,目光落在侧边青墙上,缓缓道:“谢门主也可以杀了我,只不过你其他朋友怕是撑不到那时候了。”
谢云生怒极反笑,挥臂拦住欲向前的林幽年,对紫衣仙道:“即便我今日不杀你,来日你定死在我伞下。”
紫衣仙面无波澜,微一颔首,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赶到前院时,半面魍已无踪迹,想是遇到赵飞廉便匆匆离去了,只留下地上斑斑血迹,断掉的锁链跟碎成两半的流星锤,以及不知凡几的冥罗山杀手尸体。
“陈前辈!”
谢云生举目四望,寻不到陈西石半分踪迹,飞身跃在墙头,目光聚于一处,顿时神色巨变。
陈西石被吊在马厩的房梁上,胸腹血肉模糊,两只手掌似是被铁链穿过,留下狰狞伤口。
马儿受惊,跃不出栏,只能嘶鸣着四处乱撞。一见浑身散发冷气的谢云生,倒有几分乖顺地垂下头去。
空寂的李府,烛火仍盛,驱得走几分夜色,却驱不走三人心头的沉意。
林幽年跌坐在地上,任由血泊朝他侵来,目光呆滞地望着谢云生给陈西石疗伤,却见陈西石竭力抬起眼皮,露出一双已然空洞发直的眼眸。
“清醒了大半辈子,临了却想糊涂一次。谢丫头,送我出府吧。”
谢云生默然不动,固执地调动体内真气,用内力给陈西石疗伤。
陈西石颤巍巍抬起辨不出原貌的手,分明没有几分力道,谢云生却像是被那金掌拍动一般脊背一颤。
“谢丫头,我就是行医之人,岂能不知我还能不能活,让我出去吧。”
谢云生手指微抖,愧怍与怒恨一并涌上心头,竟是挪不动半分。
细碎月光落下,照得裴行川那张无几分血色的脸更显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