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薇阴沉着脸,带着瓦罐到主殿去,就在正厅当中点起篝火,支起木架将瓦罐吊起来,将半罐水烧开后隔水烫了烫粥碗,又忍着把粥碗取出来,端给开始咳嗽的姜惜夜。
她自己则用烫过粥碗的热水搀着冷粥灌进肚子,然后用篝火烤面饼子。
她没做过这些,加上心事重重想得出神,面饼子烤焦了一个。另一个还算完好,她又把热好的汤药取出来,一同带给姜惜夜。只是姜惜夜喝了粥又灌了半碗药,面饼怎么都吃不下,推给姜采薇。
姜采薇掰下一小块塞嘴里。
她原本是吃得下的,可惜如今没什么胃口。那缺了一小块的面饼子被她收进了食盒。
姜惜夜很快睡下了,只是睡得不安稳。他这一天经历太多波折,又辛苦大半日,饿了许久,不到半夜就开始发热。好在燕国皇宫这些人送来的汤药还算对症,深夜时他退了热,沉沉睡去。
姜采薇回到西边寝殿,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到庭院里,仰脸去看那漫天繁星。所谓漫天,其实不过是头顶方寸之地,目之所及小得可怜。
外头换了人值守,被轮到半夜守在云掩宫门外的太监颇为不满,两个人听到里头动静扒着门缝瞧一眼,说起了悄悄话。
“她是不是……疯了?这么冷的天,看星星……”
“谁知道呢……这位公主殿下古怪得很……”
“要不是怕她突然烧了房子,我才不会傻守在这儿,门锁着,他们又逃不走……”
“就是……真倒霉……明日跟李忠说明白了,咱哥俩换个地方去,叫他们轮流守着……”
姜采薇听得到他们的说话声,但也没什么反应。
疲累一日,她心中烦乱无比,也茫然不知所措。燕国是另一个巨大的漩涡,她已深陷其中。萧云昊脾性不可捉摸,燕国皇宫也不比姜国皇宫更平和。
她不是天生善棋艺之人,做不到走一步看十步。迈出一步能走对下一步已然艰难万分,更何况与她对弈的另一方,向来不守规矩。
她站了许久,悄悄去东偏殿看了熟睡的姜惜夜一眼,才回到寝殿。照旧是辗转反侧,熬到快天明才合上眼睛。
初入梦境,所见都是尸山骨海,所闻皆是哀泣悲鸣,她缓步走在其中,脚下泥泞难行……抬眼凝望远方起伏的山峦,陡然间她一袭碧色裙衫转入深水,万籁俱寂……她感到难以呼吸,手脚却像被绳索所缚,无力挣脱……暗色的水波里,一团团灰雾散开,好似热血在深渊之底涌动……
“咚咚!咚咚!”
似战鼓声,似心跳声……
“快起来!快起来!周领事在催促了!”有人拍着门大喊,甚至用脚踢门,嗓音里带着些许恐慌,“快!快起来!”
姜采薇猛然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所以然。
她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掀开被子跳下床,她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是和衣而睡的,甚至未解开发髻。
姜采薇拉开门栓,打开房门,将站在门外的李忠吓了一跳。
李忠拍拍胸口,强作镇定,抬着下巴冲姜采薇说道:“陛下吩咐过,公主殿下入杂役房行洒扫之责,殷大人也说了,让公主殿下今日从鹿苑开始洒扫……快洗漱!周领事一大早就遣人问过了!”
他说罢后退两步,转身就跑向门口。
东偏殿门口,梁冬忍正拽着姜惜夜的胳膊往院门口拖。姜惜夜已然穿戴整齐,非要先去找姜采薇说话,把梁冬忍急出了一头热汗。
“殿下!殿下!洪大人已经快到羽阳宫了……”
“我要找阿姐——阿姐可还好?早膳在这里,还有些凉水可拿来洗漱……”
“哎哟殿下你是真的不怕死!要是陛下知道你没有准时到羽阳宫见洪大人……”
姜采薇几步走过来,一把将梁冬忍拉开甩到旁边,探手试了试姜惜夜额头,瞧他头顶发髻绑得松散,替他拆了两三下扒拉好,重新系好天青色的发带。
他今日所穿是一件淡松绿的圆领襕袍,也不知殷寂枫从哪来寻来的旧衣,套在冬衣外头也显得宽大,衬得他一张小脸越发稚嫩。他眼中带着几分不安,加上昨夜睡得不算安稳,可怜兮兮的。
“去吧,别害怕。‘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你学过的,可别忘了。”姜采薇轻拍他的肩膀。
姜惜夜仰脸看看她,颇受鼓舞,神情严肃地连连点头。
但是离开时,他还是一步三回头。
他不仅害怕,更多的是担忧。
他十二岁了,明白很多事理。他知道燕帝萧云昊想要杀了他,但也不会像萧云昊自己说的那样想杀就杀,他是一枚极好的用来震慑楚家军的棋子。可他的阿姐,身为公主的姜采薇,却可能真的像萧云昊说的那样,惹怒了萧云昊,萧云昊就会杀了她,无须顾忌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