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早上的s市,日头已经很毒了,高楼林立,熙熙攘攘,汽车一大片一大片地堵着,电动车和自行车却像游鱼一样一群又一群地穿梭而过,上班的白领行色匆匆,手握着冰气十足的美式咖啡,嚼着地铁站门口全家买来的三明治,面无表情地走入摩天大楼,黑色宾利停在环球金融中心门前,每天早上九点整,贺钧雷打不动地下车向公司大门走去,精准无比,虽然只有几步路,但玻璃斑斑驳驳映射着阳光,照的人莫名有些烦躁。
原本载滿的电梯里,众人看见董事长来了,自觉退出几个人去,贺钧也不言语,点点头算是道谢,升到最顶层,秘已经等在门口,端上咖啡和早报,坐在沙发上等汇报工作的人一时间全都站起来,等待贺钧的指示,贺钧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办公室坐下,这时秘才走到门口,安排会议和汇报。
贺钧听着报告,到自己不感兴趣的地方,当即开始处理别的工作,梁副总进来,开始汇报贺思禾最近工作的情况,贺思禾是皇亲国戚,即使没过明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贺钧特意交代过梁思远,多多提点着点。
“最近小贺总工作挺认真的,和下属也打成一片...”梁思远一句一句说着,大部分是些好话,也有一些不咸不淡的建议。贺钧听到“和下属打成一片”,嗤笑了一声,让下属帮他打掩护,他倒是真和下属关系好得很!他不再听下去,打断了梁思远不痛不痒的汇报,淡淡地说:“思远,我知道了,下午集团例行的交流日,让思禾代表我发言吧,我和思禾下午回家,三点钟,你把他叫回来就成。”
梁思远很为难,把董事长侄子当成普通员工一样随叫随到可不是他的生存法则,他试着建议:“要是您和思禾都忙,要不...”
“取消”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贺钧已经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边穿外套边说:“别担心,就说是我的意思。我还有个会,你先去吧。”说完不等梁思远回答已经走出办公室了。
蒋檀和同事心情不错,没什么工作,下午是内部交流日,领导们负责交流,小喽啰们负责吃光茶点,坐在角落里耍手机。同事们聚在一起给新来的蒋檀科普下午去哪里耍手机没监控,贺思禾进来了,把蒋檀叫到一边,让她下午和他回家,今天家里有顶顶难请的师傅做本帮菜,顺带陪他妈搓麻。
“我不会搓麻。”蒋檀确实不会搓麻将。
“不会没关系,那你就和我一起陪我奶奶说说话好了。我妈和我奶奶都说想你。”贺思禾不给她借口的机会。
下午蒋檀和贺思禾去了祖宅,一进门厅便听到清脆的麻将牌响声,老房子回声大,噼里啪啦的。客厅里已经坐好了三个人,茉茉,贺思禾妈妈何小青,还有一位中年女性,蒋檀不认识,大概是何阿姨的闺蜜,蒋檀猜着。
蒋檀和贺思禾进来,蒋檀乖乖立在牌桌旁和贺母打招呼,贺思禾一屁股就坐空位上了,他最爱搓麻将,有人陪着能打三天三夜。茉茉瞥一眼蒋檀身上穿了Dir纯白暗花荷叶边吊带裙,这是临来前贺思禾嫌弃她上班穿的太过恶心,让她去国金买的新衣服。茉茉嘴角微微一抽,脸上挂了笑让着蒋檀来替她,身子却未动。蒋檀连忙说自己不会,去露台陪奶奶去了。
露台是半露天式的,前面就是种满花卉的院子,这种天气在这坐着看的,也只有惧冷的老年人了,贺奶奶读着一本看着很旧的,看蒋檀来了,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继续读给自己听。蒋檀接过一看,是英版的苔丝,她穿这个裙子本来已经很热,这下更是要汗流浃背了。
蒋檀一行行念着,鼻翼上浮了一层汗,偶有微风吹过,才能稍微舒服一点。贺奶奶听得很认真,蒋檀也不知道自己的半吊子口语清楚不清楚,自忖像在民国老电影里的念丫鬟,如果有这种丫鬟的话。还好,不远处院门打开,黑色宾利开进来,贺钧下车了,暂时打断了这炎炎烈日下的酷刑。
日头这样毒,黄澄澄的天,过马路的癞蛤蟆还没过半已经快成□□干了,贺钧西装还是穿的一丝不苟,连扣子都没开。
有钱人到哪都有空调,蒋檀撇撇嘴。
贺钧走过来叫了一声妈,进去又问候牌局上的人,站在茉茉身后看了一会她的牌,笑笑没说话,也许是感觉到热了,外套一脱递给阿姨,把衬衫袖卷起来,茉茉停了出牌站起来要帮他,贺钧轻轻推开了。
蒋檀默默看着他俩亲密又陌生的气氛,亲密到像有过床第之欢,陌生到从来没有过交心之语,觉得实在诡异的很,“董事长肯定也是个给子了,可怜这家大业大的,也没个继承人。”蒋檀想着。
贺钧也不会打麻将,出来到露台陪贺奶奶坐着,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说话,低着头处理手机里的信息。蒋檀只好继续念下去,董事长在这,她有点紧张,像在讲台上做年终汇报,额上汗出了两层,胸口起起伏伏的,颊上像是发了烧,她稍稍侧头看向贺钧,他也在望着她。他是什么时候没看手机的?蒋檀没敢注意,刹那间,贺钧的眼神带着一点玩味,一点笑意,也带着一丝审视,像是欣赏,又带着点...玩世不恭?这眼神让蒋檀感到恐惧。
贺钧几乎是一瞬间收回了目光,眼眸里又回到古井无波的样子。
这时候贺思禾电话响了,听完又要走,蒋檀停下,看着屋里的贺思禾,眼神里充满着消音词,唇语说:“不是吧,大哥,你又来这套?”
贺思禾回去做他的总结发言去了,正如上次一样,留下蒋一人,蒋怀疑她是不是得罪贺思禾了,他故意整她的。
蒋檀这实在念不下去了,只好和贺奶奶讲点对这故事的看法,说了一会终于还是跑到卫生间想喘口气,出来的时候碰到茉茉,蒋檀笑笑要走开,茉茉拉住她,顿了顿,像是憋着笑:“你衣服吊牌没摘。”??
蒋檀大窘,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知道为什么贺钧那样看她了。
从卫生间出来,贺奶奶起身要去拿几本放在茶室的来,她自告奋勇地去了,不好让老人家搬的,再说,一个人去拿总比在露台尬聊强多了。
深红色茶桌上放了几本,并不难找,蒋檀咕哝着:“这是不是黄花梨?”她对这些是一窍不通,“咚咚”在桌子上扣了两下,“好瓜哈哈哈。”
蒋檀把拿起来看了看,真心期望它不再是什么英俄意大利,而是博大精深的中,还好,是中版的沉思录和逻辑哲学论,有些发皱,大概看过很多遍了。
“这俩吧,唉。”蒋檀抓着头发,在想着读后感该怎么说,“要不还是把我杀了更痛快些。”
“没找到?”蒋檀猛地抬起头来,看到走进茶室的贺钧。
“董事长,找到了,我...我”蒋檀吓得把掉在地上。
“都说不用叫我董事长了。”贺钧帮她把捡起来递给她。
“。。。这看起来被读过很多遍了,‘买来不一定马上读,但一定会有需要读它的时候。’大概就是在说这种吧。”蒋檀接过的手有点不自然,一时间无言以对,那叫你什么?领导客气是领导的平易近人,打工人还是得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小叔”这两字她一点也叫不出来。
“这我第一次读,还是在中学时代。”贺钧说道。
“那应该距今得有个二十年了吧。”蒋檀暗忖。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贺钧继续说,“可惜当年读的时候,没怎么看得懂。”
“董事长的年纪,对于一众董事长来说,真的挺年轻。”蒋檀心里算着。贺家这样的家世资源,倒也没什么意外的。
“董事长,说实话我当年看也没怎么看懂。。。”蒋檀笑。
“现在呢?”
“现在。。。不好说。”哲学这个话题很危险,会暴露很多自己的观点,蒋檀选择回避。
“看来你还是有一些想法的,以后有时间可以交流一下。”贺钧没再追问,“我们是不是还没有联系方式?”
“啊,好像是的。”蒋檀利索地掏出手机扫了,迎新会上有胆大的同事要过,贺钧来者不拒,好多人都围上去了。她缩在位置上,她当时想,还不知道是个啥人呢,万一不是好东西干一会跑路了。一年半载都见不到的人,逢年过节还得问候他,谁加啊。
吃过晚饭,还是熟悉的剧情,今天茉茉倒是和他们一起走的,可能看出蒋檀确实没什么心机可言,和她亲近不少,话也多了起来,蒋檀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蒋檀才知道,茉茉是自媒体人,粉丝还不少。
茉茉让贺钧把她放在万国路一家有名的nightl门口,她的小姐妹们早就等在路边了,看她从这辆车牌号很夸张的宾利下来,都好奇地觑了一眼驾驶座的贺钧,低低地起哄几句,茉茉看着非常高兴,笑吟吟地和贺钧说拜拜。
蒋檀早早就压低身子不让茉茉小姐妹们看到,她很理解今晚的茉茉,理解她也许有的一种小小的虚荣心,s市就是这样,它给你一种错觉,让你以为离某种很好的生活很近,近到,和某些人一样地去一家夜店,买同一只手袋,喝同一种咖啡,就可以生活的和他们一样,但其实咫尺天涯,离它还是,很远很远。
车子走过去,蒋檀问贺钧自己要不要换到副驾驶,她现在坐后排,贺钧像司机,她其实有点好奇的,为什么白天还有司机,每每晚上贺钧要自己开车,但她不敢问。
贺钧看着后视镜里的小人,眼神怯怯的,他也知道蒋檀害怕他觉得自己没礼貌,他答道没必要,蒋檀也不好再说话了。
贺钧想起上次她说的,如有需要随时开口的话,问蒋檀周末有没有时间,陪他去参加一个酒会,经过今天,蒋檀实在是不想去了,她斟酌了半天才说:“我没参加过这种高端酒会,茉茉姐应该比我有经验。”
贺钧笑了,拒绝道:“打麻将还行,但她可聊不来托马斯哈代。”
蒋檀哑火了,她想了想又起希望:“董事长,我没衣服可穿。”
“这身挺好的,记得把吊牌摘了。”贺钧眉眼弯起来,像一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