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姜后来背着萧孑把锦盒打开,里头竟然是一根灿光闪闪的金条。就说妲安的阿爸不会那么小气,请人操练兵马却只赏人一小袋碎银。那碎银应该是为了给萧孑平日里花销方便,安排得还挺周全。
芜姜便把锦盒与银袋锁进了自己的小金,又托人去榷场上买了一颗萝卜参,炖成骨头汤给全家人喝了。她下厨的手艺很好,萧孑吃得很尽兴,等他吃完了才告诉他,那是头领送的长盒子里装的人参。萧孑闻见只“哦”了一声,芜姜也不知道他信了没信,但反正他把一大碗汤都喝了,没信也不能拿自己怎样,便囫囵地把这事儿揭过去。
两天后便开始正式训练,骑兵队又扩充了一百多人,加起来得有七八百了,许多成年的汉子也参与进来,浩浩荡荡在操练场上排开方阵。
芜姜发现萧孑似乎很熟稔这种带兵的感觉,她每天去放羊,抱着膝盖在草坡上看他,看他站在阵队前给弟兄们讲解要领,蹲在地上给他们用枯枝画图示范。青年们都听得异常认真,一个个眼睛一眨不眨。
芜姜便支着耳朵听,好奇他讲的到底是什么。哦,还忘了说,她把放羊的地方挪近了一点点,现在靠近他的操练场只隔着巴掌大的距离。
听见萧孑说:“圆阵是为了进行环形防御,没有明显的弱点,疏开间距较大的空间就能快速变成疏阵。再利用旌旗、兵器和草人,夜间多点火把,可以造成兵力充裕的假象。”
又说:“平川旷野适合列开百鸟,二十五人一小队,骑兵们分布开几十队,锣鼓震天,可使敌人疑惧徘徊。”
他还教他们利用火箭作战,将缠了油布隐隐欲的利箭射出去,借助风力的摩擦在过程中引,导致敌人的阵营起火混乱。
芜姜暗自听得满心澎湃,看萧孑凛凛立在瑟索秋风中,明明是个小参军,怎么看起来却有那统领万军的将帅风范。哦,她突然想起来,秋天快要过去,他的青裳似乎也太薄,看他最近还算听话,就破一笔小费给他裁件冬衣好了。
那家伙平素对人高冷不睬,然而在练兵场上,却很是平易近人,大家问什么,他都有问必答。不多日的光景,在族里的威望便越来越高,连带着阿耶阿娘走出去面上都有光。
芜姜夜里已经好几次听到阿娘说,要择一个吉日给她和萧孑圆房,只是阿耶每次都没有说话。从前拓烈给她打豹子,心中会有那彷徨的空荡,然而这次竟没有,竟有点儿惴惴的羞。
但芜姜不确定萧孑是不是喜欢自己。夜里洗澡的时候,想起萧孑说过的那句话,“可惜你还太小了”,忍不住就会量看自己的身子。她有用手握过,其实并不觉得小呢。不过,就算小了又怎么样,小也有小的美,她以后还会再长。
这之后芜姜再看萧孑,看他在院子里精-裸-着腹肌劈柴,看他上-药时健实苍劲的长腿。想到某天也被他裹在被窝里,他或许会因为看见她的娇而眼前一亮,然后夜里也弄出阿耶阿娘那样奇奇怪怪的动静,芜姜忍不住就脸儿灼红。
……
傍晚凉风习习,西归的落日在苍茫天际下映出一片红霞。萧孑正在给弟兄们讲解孙膑兵法,他穿着她新做的衣袍,墨青色葛布将他的身型衬得愈发立体。芜姜牵着马走过去,不由多看一眼:“喂,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那清俏身影站在羊群中,顾盼的眼眸往这边爱看不看,人却踟蹰着不走。
等他呢。
萧孑有些脑壳儿疼。原还以为这下可以摆脱她,倒好,羊圈也挪近了,依然每天踩着点儿来。有时候故意不理她,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草坡上,又把他看得心里麻疚疚的。但把目光斜过去,她又立刻若无其事地扭过头。
冤家,真是拿她没办法。
“走不走?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芜姜提高了点嗓门。
弟兄们不由起哄:“项参军,有个小妞在等你!”
早先子肃说他无姓,后来被人频频问起,又说他随娘姓,姓项名子肃。
所有骑兵的眼神都定在芜姜身上,萧孑只得挑眸看过去。他这样的角度看她,发现十四岁的她其实已青春掩不住,胸脯娇挺挺的,腰谷凹下去、臀盘儿迎出来,不是那种显山露水的妩媚,却像是朦胧水墨画,需要人用心去将她比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懊恼她杵在这里被众目打量。
萧孑踱步向芜姜,容色冷淡得不行:“你来做甚么?每天探班你不嫌烦?”
芜姜不知道该怎么应,他倨傲的时候她其实有些怕他。但面上不肯动声色,只把马缰递到他手上:“你今天一定又忘了喂小羊吧,再饿它我就也饿你!”
她语气也不好,怎晓得弟兄们听了却嗤哈笑。
“邬德家的闺女惯是个刀子嘴,项参军你快把她俘虏了吧!”一个个纷纷打趣着,如今都已很自然地接受了芜姜和这个汉将在一起。
萧孑回头看,看到骑兵队的青年们一边开玩笑,一边掩不住眼里的艳羡。
从前在京城,每逢皇宫或军营里有比赛,结束后姑娘们都会跑到台下给心仪的将士擦汗,那小脸蛋羞答答溢满爱慕,男儿们眼里也悄藏着被崇拜的欢喜。每次萧孑都是孤清一个人,连只狗都不敢靠近他。彼时他对此甚觉矫情,出点汗抹一把就没了,何用香帕多此一举?这会儿忽知那滋味原来挺受用。
他再低头看芜姜,又觉那黏人的小模样还算娇憨,便扶着拐杖跨上马背,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扶紧了!”
“嗯。”额头上又是那磨人的痒痒,芜姜眺望着远处,脸上堆开红晕。
“哼。”拓烈着一袭宽襟大袍急步走过来,低着个头,额饰下的眼睛布满红晕。似乎看了芜姜一眼,又似乎并没有看。
芜姜不由收敛神色,在马背上叫了声“拓烈”。
拓烈肩膀略微一顿,却并不回头:“收队。”他的脸冷极了,青年们连忙噤声。
“驾——”萧孑也不与他多话,只收紧缰绳打马离开。
芜姜心里便空落落的——拓烈看上去憔悴极了,听人说他最近时常通宵买醉,但他从前滴酒不沾。
其实族里并没有任何人怪他,他才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那天晚上也已经很尽力。更何况假设没有萧孑,族人们一样也要遭难。但是拓烈依然自我谴责着,除了操练的时候露脸,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破帐篷里,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