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三年了。”
二人一同望向窗外,恰逢一对鹡鸰鸟飞过,二人皆笑了。
“倒真是应景。”玄风道。
“是啊,这鸟儿本该生于水边,却偏偏在此繁华闹市被你我二人瞧见。”
“诗经有云‘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咏叹’,上苍是否也想告诉我们,得好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呢?”
“还记得你我初见,若无玄风兄,小弟性命早绝矣。”
三年前,郑朗然奉良帝诏回京都,一路曲折,屡遭歹人拦截和刺杀。好在他身边高手如云,一路护他到了浩城,眼看离城门不远了,却仍是又遭遇了一波歹人。彼时他的身边只有郑亭正在与歹人厮杀,他却已被击倒在地。
那歹人的利剑就要刺向他,危难关头,那把剑被玄风用手生生握住。
郑朗然的眼里一片血红,那血红从剑锋上一直滚落到他的身上,源源不断。他再抬头去看时,那歹人已被郑亭从身后刺死,而玄风已经晕倒在地。
郑亭曾试探过玄风,此人的确不会武功。这就更令郑朗然惊叹了,须知这浩瀚国中,想杀他的人有多少,而玄风——一个一丁点招式也不会耍的人,却就那样徒手救了他,简单粗暴。
从那之后,二人便义结金兰,交流之下,竟互相觉得志同道合,于是时常相约把酒言欢。
郑亭曾提醒过郑朗然要小心此人。
郑朗然,前晋王的二公子,有一兄长名唤郑希然。两人儿时,晋王府遭了难,晋王和王妃双双葬送了性命,那时的郑朗然不过四岁。
他和兄长被救之后,本要一同被送去瀚城。途中却又遇见刺客,郑希然为了救他,落入刺客之手,下落不明。
郑朗然一生都在被刺杀,正如他来赴约前郑亭亲审的那个人一样,也是因为刺杀他而被郑亭抓住。
有些人,从一出生就背负着秘密,而晋王府的秘密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郑希然不明去向,大家自然会把矛头都对准郑朗然。
所以郑亭时时刻刻都会关注郑朗然身边的一切,以确保他的安全。
郑亭是瀚释王魏连的门生,本效忠于他,后来魏连派他贴身护在郑朗然的左右,就连姓也为他改了,就是要告诉他,从今往后,他便是郑朗然的人。
于是乎郑朗然便成了郑亭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郑朗然死了,郑亭便也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所以每次郑朗然身边出现奇怪的人或事,郑亭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并提醒他。
比如在浩城门下救了郑朗然的玄风。就算是救了他又怎样呢,谁知道是不是借着恩情接近郑朗然好套取秘密?这种苦肉计的小把戏郑亭在瀚城时便见了不少。
郑朗然在这些方面一向信赖郑亭,或者说,自从来了浩城,郑朗然唯一信任的人,就是郑亭。
可独独对玄风,郑朗然对郑亭说自己信他,并告诉郑亭不许伤害他。
于是郑亭只能在暗地里调查玄风,调查了一年都没能发现此人有何破绽。对郑亭来讲,没有破绽才奇怪,一个正常的人都会有,但是玄风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玄玄之风,密不透风,没有丝毫漏洞。
郑亭本想派人继续盯着玄风,却有一次被郑朗然发现了,郑朗然第一次对郑亭发了好大的火,并命令他不准再调查玄风。郑亭也只好作罢。
郑朗然对玄风的感觉像是一见如故。玄风其人,性子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倒像是儿时的自己。反观自己现在的模样,经历了家破人亡,变得精明沉闷了许多,然而,郑朗然心中并不想做这样的人,时势却逼迫他不得不成为这样一个城府深密之人。
因此,从第一次见面,他便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对玄风自称关月。
也只有与玄风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才会有儿时和兄长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儿时的他是晋王府人人宠爱的老幺,而兄长作为世子,从小便被父亲教导将来会承担起整个王府的重担,因此,兄长从不贪玩,日日用功读习字,哪怕天寒风雨之时,他也是早早起来,从未有过一刻贪睡,更没有一日落下过功课。
父亲却总还是不满意,觉得他的学习进度太慢,要么就说他对知识的理解不够深刻。有时母亲看不过眼了,刚想要劝诫父亲的时候,父亲便先发制人,责备母亲宠溺孩子,妇人之仁,早晚有一日会断送了孩子的前途甚至是性命。
阖府上下都认为晋王有些小题大做了,却无人敢阻拦王爷教子。
只有小朗然,会在父亲走后偷偷地给兄长送糕点,安慰兄长,还会向兄长求抱抱,而小希然也是最疼爱他这个弟弟的,很多时候被父亲训得心中烦闷,只要一见到可爱的小朗然,便能将烦恼全抛开。
有一回,郑朗然拉着兄长偷溜出王府去玩,回来之后,兄长被父亲重重责打了一顿。那时候,郑朗然的心里满是愧恨,可偏偏父亲只责怪了兄长一人。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为了一己私心而怂着兄长一起出去玩。
郑朗然从未觊觎晋王之位,便像如今,兄长失踪,他本可以承袭王位,可他没有。他这一生一直都在找兄长,待找到兄长之时,他便可以脱身放手这一切的权谋之争。于他而言,只有兄长才是正统的晋王府世子,只有兄长才有资格继承父亲的位置。
一日找不到兄长,晋王府就永远没有晋王。所以他让下人们唤他郡侯爷,而非王爷。
当他第一眼看到玄风,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兄长的影子。玄风救他的那一刻,让他立即回忆起在去往瀚城的路上,兄长义无反顾的挡在他的身前,嘴里吐着血还对他笑着的模样。
后来是师父魏连救了他,却没有来得及能够救兄长。兄长就那样背插着剑,倒在了血泊之中,后来,魏连再返回去寻的时候,却找不到兄长的尸身了。
郑朗然便猜测兄长没有死,或许,他只是更愿意相信,兄长还活着。而从那以后,世间也再无开心的郑朗然。
初入瀚释王府,郑朗然对周遭一切都充满着恐惧和不信任。他这么小,正是对一切都还懵懵懂懂的年纪,却已经历了生死存亡,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好在师父和师母给了他许多温暖,没有让他的心被仇恨占据,他最大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找到兄长罢了。
现在虽然还没有找到兄长,却多了一位知己好友,郑朗然的人生里也多了一件可乐的事。
郑亭虽一直不看好玄风,却也觉得偶尔能开开玩笑的侯爷,远比每日里都沉闷冷漠的侯爷,令人更容易亲近。
玄风从来不曾提过自己的家世背景,也从来不曾问过郑朗然。
就这样,两个知己好友闲来无事聚在一块喝喝酒,闲聊一番便很好。
与玄风在一起的时候,郑朗然总能抛却烦恼,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每见一次面,郑朗然从头到脚都能焕发新生,变成一个全新的郑朗然。
“小月,咱们再来一杯!”
玄风又喝醉了,每次两人相约,玄风都会喝醉,每回喝醉,他都留宿在新雀楼。酒钱住宿钱当然都是郑朗然付的,郑朗然觉得他是故意喝醉的。不过对郑朗然来说这没什么,他有的是钱,而且他的命都是玄风救的,养他一辈子也不过分。只是他觉得玄风这样毫不客气的样子有趣得很,这样很好,真诚不做作,朋友就该是这个样子。
玄风总说“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
郑朗然很喜欢这句话,他很喜欢这样“一家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