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止,你走吧。』素时的笑容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说一句『明日见』。
可,不是明日见啊。这三界如此广阔无垠,他们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爷爷替我取名素时,意为回溯时光,便是为了纪念这个故事。”
素时讲完故事,天边已经初亮。狐狸景止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她,忽然尾巴一摇,跃上她的膝头,小脑袋在她怀中轻轻蹭了蹭,仿佛是在安慰。素时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觉得是我父母的故事吗?你看,如果真是我母亲的话,那最后将我送来茶摊的又是谁呢?所以啊,故事便是故事,总是有真有假的。也许只是那女子为了让爷爷听入神,好悄悄把我留下,才编了这么一个奇诡的故事呢?”
景止沉默着,将头埋在她怀里,蜷起了蓬松的尾巴。素时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片刻之后,他便发出了轻轻的鼻息。
睡着了呀……她想着,轻轻将他放进被窝。然后她起身去灶间准备了早饭,照旧送到爷爷房外。
她回到自己房间,小小打了个盹,梦里没有血腥,没有谎言欺骗、杀戮复仇,有的只是一片像糖一样柔软的云彩。她踩在云上,足尖轻轻踮起,凑上景止的双唇。他的嘴唇柔软红润,带着甜丝丝的味道……素时醒来时觉得全身疲惫,下身有些濡湿。她翻身下床,便见床单上有一抹红印子,是癸水来了……
跟素时一样大的女孩,大多早已经来了癸水。她小时候跟着爷爷有一顿没一顿,身体长开得慢,直到如今有了茶摊,有了炒茶的技艺,才慢慢调养了过来。
虽然是生平第一次,但该知道的素时也都听王桂花她们说过。她只是尴尬,景止还在她**呢……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意念,狐狸慢慢睁开了眼睛,一跃跳下床来。他的长鼻子微微耸动几下,似乎闻到了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于是他狐疑地望向素时。素时大窘,立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把床单收了起来。
这种事被男子看到,还是自己喜欢的男子……简直是天下最窘的事情。她更怕景止不通人事,会问她哪里受了伤,那她要如何解释?
狐狸突然摇了一下尾巴,瞬间变回男子的模样。他背对着素时,拿起布料盒子里头的一片布料,掐了个诀。那布料瞬间变成了一片内嵌着棉花的布条。他手一伸递向她,却没有回过头……
素时接过来,红晕过耳,她却还是努力克制,尽量不动声色地道了一声“谢谢”。她的目光不小心触到景止的身影,看到他软软的耳垂也是鲜红的。她的心突然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坏心眼冒上来,手指在他手上轻轻一碰。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几乎就在那棉布条被接过去的刹那,立刻又原地变回了狐狸。他垂着耳朵,闭着眼睛假寐,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素时轻轻笑了,把布料交到左手,右手虚张,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掌心不是凉的,是微微烫的,好像她的心。没想到,他居然对这个也有所了解,或许是因为爷爷的里有关于癸水的记载?他的行止越来越像个常人了,他这样走,她也放心……
素时出去换了身衣服,烧了热水,把床单和脏了的裤子拿去院子里洗。阳光明媚,照在她的发上、眉间、脸庞,暖暖的,很是舒服。她搓洗着衣物,却恍惚想要睡着……
“吱呀”一声,另一间厢房的门开了,爷爷从里面走出来。他似是心情极好,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素时最是知道爷爷的习惯,便笑着问道:“爷爷,写得很顺利吧?”
“是啊,那漂亮小子这几个故事,胜过我去年大半年的积累。这一次整理得很顺利,很快便能结束了。”爷爷笑眯眯地瞄了一眼素时的水盆,捻了捻须髯,“不得了,小丫头长大了,可当嫁了。”
素时大窘。
爷爷没什么正经地挤了挤眼睛:“今晚城隍庙有春日灯会,你且去吧。
十六七的,正是娇花般的好年纪。如果有喜欢的,记得先带给爷爷看看。”
他哈哈一笑,向家门外走去。素时看着爷爷的背影,当真有些哭笑不得。
她继续浆洗着衣物,拂面而过的清风掠过屋后的墙角,那里站着一道孤独的影子。
素时晾好衣物回到房间,却见景止又在翻看那些卷,于是悄悄退了出去,到厨后炒青。景止翻看的速度极快,一炷香后,便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一种法术。
他右手伸出,按照中所言掐了咒诀。灵力渐渐在指间流转,一点点汇聚成型。
这种法术……景止停下动作,缓了片刻,抹去了额头渗出的微汗——果然,要消磨掉他人的记忆,是一件极其耗费念力的事情。
难怪,那个或许是素时母亲的人屡次回溯时间,最终会无法支撑,甚至不能亲手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景止微微咬了下唇,缓了一口气,重新开始。
他一定要学会,在今晚之前……
一心沉浸在此的景止,五感的敏锐都降低了许多。直到那重重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外,他才恍然一惊。门推开,一个胖鱼一样的身影蹿了进来,然后胖鱼的眼睛瞪成了两个大铜铃。
“景……”
景止脸上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右手雷厉风行地比出一个咒诀。鱼丸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仿佛被凝固,一动也不动了。片刻之后,鱼丸重新回过神来,摇了摇脑袋。
“咦?”鱼丸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一刹那是一片空白。他随即看到素时房中的狐狸,立刻露出了傻笑:“狐狸狐狸,让我抱抱,别咬我。”
景止这一次很大方地让他抱了抱,蹭了蹭,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不是他不想咬人,实在是刚才使用的那个咒诀太过耗费灵力。不过是让鱼丸忘掉看到自己的片刻,就已经让他十分疲惫了。
这样的话,到时……他微微皱了皱小眉头。
素时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鱼丸抱着景止上下其手,还欢喜得作势要去亲亲他的脸颊。素时差点叫出声来,上去一把就把狐狸拎过来放到**。
“你疯了?”素时瞪鱼丸。男男授受不亲啊!不亲!
“没有啊,它太可爱了嘛。”鱼丸的眼睛水汪汪的。
“哪里可爱!”——你要知道那是景止,一定会改口说可恶的!
“素时姐姐好霸道!”鱼丸委屈。
素时哑然。也对,她和景止之间还只是暗恋与被暗恋的关系,好像也没资格对谁亲他指手画脚吧……再说,她也已经监守自盗过了……素时咳了一下,脸有点红。她急忙转移话题:“不是说过不能随便进我屋子吗?!还有,你今天没去上私塾?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鱼丸果然小孩子心性,立刻被分散了注意力:“夫子说今晚有春日灯会,所以早早放我们下学了。素时姐姐,你去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他说到这里,那只白狐狸似乎抖动了一下耳朵。
素时不由得想起爷爷那句“可当嫁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是没这心思,不过茶摊这几日没有进账只有开销,是得去卖些茶叶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