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和郑珍容坐在西苑里头,一箱一箱的赏赐接二连三仿佛永远不会断似的,来一箱,她们就得叩一次头,叩得郑珍容眼睛都花了。可瞧着那雕花盘里头红绸盖着的瑞脑金兽,那鱼眼睛一般大的十二斛东珠,那红莲业火一般的赤丝锦缎,那并蒂莲的翠玉如意,那绣了八只各异青鸾的团扇,她就觉得把脑袋磕破了都是值得的。
现在南阳郡公府上的主母宋氏,在南阳郡公发妻李氏还在时,不过是郑府上的贵妾罢了,又率先诞育了长子、长女,故李氏故去后,她便被抬作续弦。
北燕皇庭乃是胡人血统,对礼法并不看重,慕容康平死后,她所推崇的汉家礼法更是被慕容焕堆到了角落里蒙了尘土。宋氏虽然宠妾灭妻地上了位,但这郑家主母的位置,这几年坐得也颇为稳当。
身为后母,表面的慈善大度是少不得的,背地里给发妻嫡子女下的小绊子更是样样不能少。幸好康平是个心眼大的,从不把这些后宅小伎俩放在眼里,也懒得和那宋氏计较,否则那宋氏在她手中这几年还不死去活来好几回了?
她做长公主的时候杀人都没眨过眼睛,当初朝堂上祸乱朝政的宇、尉迟、贺拔三公,哪个不是机关算尽,手段可比宋氏这些妇人伎俩高明不知道多少了去,还不是被她一并打包送下阎罗殿?
东苑在她的掌控下像是个铁桶似的密不漏风,宋氏每次给她姐弟俩使的绊子,都像是重拳击在棉花上一样无用。郑珍容更不必说,本身年纪小,阅历浅,更加短视些,在康平的手上从未讨到过好处。
可如今当了太子妃,她便觉得自己已经今非昔比。
宋氏的亲儿子,郑家大郎郑玖容也在西苑,瞧着那流水似的珍品妆奁,也是眼睛发直。宋氏便笑他:“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的,母亲难道都短着你的嚼用不成?”
郑玖容轻轻咳嗽了一声,板正了脸:“我才不是稀罕这些珍珠玉器,我是在想,咱们二娘如今要做太子妃了,将来就是国母,那我未来岂不是国舅爷?”
郑珍容嗔了他一句:“阿兄,这等僭越的话可莫要说!”
“怕什么,如今此处就母亲,你我三个。呵呵!那我便是未来的国舅爷了?等你当上了太子妃,想怎么处置那两个就怎么处置那两个!”郑玖容高兴地去抓她的手,激动得脸色都潮红了起来,“那我还读什么呀,你都要是太子妃了,给阿兄弄个官当当还不行么?”
郑珍容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可是眼底的快意怎么都盖不住:“阿兄你说的什么笑话,你本就是镇国公世子,将来是要袭阿耶的爵的,还需要靠我这个妹妹不成?再说了,东苑那个郑琛荣,本也算是我的弟弟,将来不还是国舅么?”
郑玖容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嬉笑道:“他难道是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成?本就是个出身克母的,若不是郑珈荣护着,能长到今日?哈哈,将来,你是皇后,我是国公,郑琛荣、郑珈荣两个怎么翻也翻不动了!”
宋氏坐在一旁听着,怒骂了句:“年纪都不小了,还是那么不稳重,将来的事情能是随便说的么?”
但郑玖容、郑珍容兄妹俩显然已经高兴得发了昏,郑珍容甜甜地依偎到宋氏的怀里,笑道:“阿娘难道不高兴么?您这些年忍辱负重,可咱们兄妹两个处处还得低那个贱人生的姐弟俩一头,如今女儿雀屏中选,当入主东宫,将来,也必定如阿兄所言,母仪天下的。阿娘将来肯定能做个诰命,可郑珈荣能给阿娘带来什么呢?”
宋氏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
郑家几位姑娘的皮相都还算不错,郑珍容又是顶顶好的一个。她素来穿着素净,气质沉静,进退得体,最是龙都贵妇们喜爱的儿媳样子,又常年周旋在龙都贵女圈子里头,贤名远播。宋氏将她这样培养出来,就是存了攀高枝的念头。女儿也的确争气,此番东宫采选,竟然一举夺魁,被御点了做太子妃,她觉着自己实在是好好扬眉吐气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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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里头,康平正靠着榻养神,却觉得鼻子无端发痒,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
秋韵连忙问道:“三娘子这是着凉了么?”
她摸了摸身上厚实的衣服,浅笑一声,说:“估计有谁背后编排我呢!”
冬情藏不住话,接茬道:“肯定是大郎君和二娘子。今日里二娘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西苑里头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哼,她在外头是个贤惠得体的,皇家人怎能想到她在家里头是多嚣张跋扈?”
康平淡淡道:“那又与咱们东苑何干?少嚼西苑的舌头,平白丢了身份。”
冬情俏皮地吐了下舌,表示她“不嚼舌头”了,又去帮着秋韵分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