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到大慧觉寺,除了礼佛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便是藏在大慧觉寺后山的三十暗卫。
她做镇国公主之时,在大慧觉寺后山谷中,便留有一支三十人的暗卫,扮作寺中居士,组成者皆是孤儿。此事连大慧觉寺住持方丈徹空禅师也仅仅知晓一二分,慕容焕则是查都未曾查到。
镇国公主死后,门客尽散,她托生在时年六岁的郑家三娘身上,根本不可能再同这支暗卫取得联系。直到她这具身体十岁时,她借着病重理由上山拜佛,循着记忆来到后山禅院,才发现自己的三十人暗卫这几年间竟然一人都未曾离开。
暗卫长便是那个有着灰蓝色眼珠的男人。他早年流落西域,因长相秀美,被辗转买卖为娈童,经手过吐谷浑、西匈奴、高车各族,亦曾在柔然可汗帐中承欢,但他后来拼死逃出,流落至燕国,被一位姓贺赖的武师收留。康平亲自为他赐名为“孤”。
这位姓贺赖的武师,曾是镇国公主府上的卫长,奉康平之命训练暗卫,选拔的皆是孤身亡命之徒。贺赖孤经历复杂,武功刁钻,很快成为暗卫长,深得康平信任。康平兵败之后,贺赖孤带领余下三十暗卫,隐居大慧觉寺,保存实力,以图为康平复仇。果然没过几年,郑三娘便找到了他们。
暗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世上知道三十暗卫身份者,仅有已故镇国长公主一人。郑三娘能够一一叫出三十人名姓、来历,甚至对他们各自的武功路数也很熟稔,贺赖孤不得不相信,她便是镇国公主本人。
康平也甚是欣慰,镇国公主死后,凡是朝中与她有关的官员、将领尽数被屠,镇西王远守封地,她身边已经无可用之人。若想东山再起必须一点一滴重新积攒实力,有这三十暗卫,事情能变得轻松得多。
大慧觉寺既然是康平的地盘,刘易尧在此地跟踪她,实在是没选对地方。
大慧觉寺穿云塔曾供奉佛祖舍利,如今舍利已经丢失,穿云塔被列为禁地。康平站在塔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塔下正襟危坐的刘易尧,轻轻叹息,“这孩子甚是警觉,看来十年来改变了不少。”竟然还懂得派人跟踪她了。
但她也暗自庆幸,跟踪她的不是旁人,而是刘易尧。
“不过你今次还是有些打草惊蛇。”她冷冷训斥。
一旁贺赖孤一双灰蓝眸子望向她凝重的侧脸,答道:“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康平摆了摆手:“下次注意便罢。”
“镇西王一门一向对您忠贞,属下查到世子私底下也在同一些朝臣往来,只是他身份敏感,行差踏错,容易被慕容焕察觉,故一直束手束脚。”
“也苦了这孩子了,我还是没能对得起他母亲。只是目前还未到时机,向他表明我的身份。贺赖孤,你暗地里多帮衬他一点。”
贺赖孤点头答道:“是。”
康平说:“行了,这孩子从小也经不得逗,就知道认死理。这回也逗得差不多了。我下去瞧瞧他。”
贺赖孤抿唇望了她一眼,突然说道:“主上真的要嫁给世子?”
康平回过头来:“你也觉得不合理?”
贺赖孤垂了眼不说话。
康平笑了笑:“我自己这关也挺难过的。不过左右是借他之手从郑家解放出来,我虽然霸占着郑家娘子的身躯,可一颗心已经是老太婆了。这孩子我是瞧着他长到十岁,实在是下不去手。但若我不这么搏一搏,他一辈子都要受慕容焕牵制。现在这样也挺好,我总不能和他真有夫妻之实吧?”言罢,她便转身下塔了。
刘易尧在塔下等了片刻,便看见穿云宝塔之后,慢悠悠走出来一个绯衣女子,神色自然,瞧见他站在院外,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女子头发用一根玉簪轻轻挽起,乌发云鬓衬得肌肤胜雪,山风微微撩起她额前碎发。
那般飘然出尘模样,叫刘易尧无端端想起十年前狂风暴雪中那名红衣女子。
“郎君是在等我?”她问。眸色戏谑。
刘易尧知道,她身边那名暗卫既然能神鬼不觉地和刘奕平缠斗,她自然也有本事察觉到他此前在山路上的跟踪。只不过方才在禅师面前,没有说出来罢了。
“郑三娘子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他淡淡答道。
“哦,过奖过奖!”她笑意盈盈逼近,“不知道郎君找我有何贵干啊?”
十年前,刘易尧还是个才到她的胸口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到了比她高出一头。她抬着头瞧他,眉眼和唇瓣实在是像翟融云,天知道她是有多想摸摸他的冠冕,只可惜现在这具身体并非是他的长辈了。
刘易尧觉得她那深藏笑意的眼睛实在是叫人容易沉湎。他沉默了一阵。
康平知道他从小就是个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性子,便自顾自说道:“郎君是觉得与我订婚,不满么?”
刘易尧沉着脸,目光微微偏开了去:“我一个罪臣,是在惶恐,只怕耽误了三娘子。”
康平歪了歪头:“我不觉得耽误啊。”她抬眼看了看刘易尧,“世子不要妄自菲薄,切记要保重身体,莫让故人挂怀。”
刘易尧眸光一窒。“何意?”
康平笑得淡然:“无甚深意。同为一个药罐子的经验之谈罢了。”
在刘易尧的面前,纵使他已经出落成一个弱冠的青年了,她还是忍不住要去好好说教一番。
刘易尧道:“哦,确实听闻三娘子身体不好,不太参加京中贵女的宴饮?”
康平说:“倒也不是,懒得交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