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居往东是清心崖,此地离赤火峰较远,种植的也并非赤纹火木,而是清心竹,风一吹清静蕴凉,丝毫没有火脉之地的热气。贺绮在崖边高石坐下,这里灵气虽不如弟子居内浓郁,心境却是极静极稳,且视野开阔,离那轮明月都仿佛近了几分。
贺绮将日月宝瓶拿出,方一沐浴月华银色一面便是一亮,瓶内浮现出浅浅一层水珠,彩绘花纹中的银月流动,隐隐压制了金色的日轮。
贺绮心下明白,这件法宝怕是有多年没有使用过了,里面的日精月华之力早就消耗一空,如今重沐月华,平衡顿时被打破,白日里金光灿灿的宝瓶竟似白银打造,月华凝聚成水,只要贺绮心念一动就能提出或使用。
她并没有担忧月华之力胜过日精会对宝瓶产生影响,法宝自有其界限,此时的月华不过普通弯月产生,除非积年累月不会改变宝瓶的特性。她只需明日晒晒太阳便可恢复平衡。
可能是白天已经吃过,又或许知晓宝藏在前,日后不用担心挨饿,她并没有像早晨那样急切的吞噬,而是缓慢吸收着它们修补身体。贺绮从腰间取下一只掌高的绿葫芦,这是混元葫芦,在游云界很是常见,天生拥有一定储物空间,但只能承装液体,摘下后也会很快枯萎,价钱并不算高。贺绮两旬前上雨天峰买了一方的灵泉,他们便送了一只相同体积的葫芦,刻了保鲜符阵,可以将枯萎时间延长到百日。
灵泉水性质温和,饮下后可以感受到宁静的水汽以及它所滋养的勃勃生机。这方灵泉花了她两枚灵石,贺绮经过精密计算,每日饮下的量正好比枯萎的空间稍多一点,等百日渐满,她的伤势已好,修为也到突破极限,正好用剩余的灵泉布置聚灵阵。
贺绮闭上眼,她从前也常在清心崖修炼,但不是高石这样明显的目标,而是山下的竹林里,那里大多是未成熟的幼竹,夜晚从无人打扰。她躲在竹海的缝隙中,拿着把掩饰自己的木剑,只敢偷偷尝上几口。而白日则更加困难,她只能倚在小桌的窗边,装作昏睡吸取游离的日精。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贺绮苦笑着摇头,她常常害怕自己因为过度饥饿在人前吞噬日月精华,她的身体就像荒漠,迫不及待的渴求一丁点水分。尽管灵气灌体的滋味同样美妙,但不能吸收日精月华却会使她饥饿,那种从内而生的渴望几乎冲昏她的头脑。有时候贺绮会期待回贺家,那里方圆百里没有一位金丹真人,她可以相对大胆的获取食物。
好在现在不用如此了。
贺绮在日月宝瓶上画了个圆,月华凝成的水珠汇聚成黄豆大小的液滴,在竹海中散发出粼粼清波,体内的灵气受到刺激也涌动起来,竟有打破封印从丹田内穿过的架势,但旋即被更严密的封印镇压。
指尖在额心一触,水一样的月华轻轻荡漾,如湖面清波微点,转瞬消逝。仅留下一点清凉。
身体被纯净食物安抚,虽然伤口没有直接愈合,但在药物的辅助下也不过数日之内。贺绮挺直了脊背,气息愈发绵长。疲惫与疼痛在清气下消散,恢复最佳状态的感觉真的很好。
日月宝瓶仍然凝聚着月华,但贺绮没再刻意吸收它,只是借助周围浓郁的月华之力自然转化,现在她最重要的还是灵力,只要封印破除,她便可以绘制更高阶的符咒,缓解自己的财务危机。
灵气的涌入非常顺利,甚至不逊那些以天才闻名的家伙,但转化却很艰难,贺绮同屋的那位苦修士天赋在雾雨宗可排上倒数,速度也比她快了数倍。在这一点上贺铃说的倒也没错,寻遍整个游云界,也找不到几个修炼比她更难的了。
约有一个时辰,贺绮才将灵气驯化,她睁开眼喘了喘气,又吸食了一滴月华补充精力,这才凝神操纵灵力化作一个个极小的符纹,与丹田处沥青般的封印斗争。她经脉已通,比最初要容易不少,但丹田比经脉要庞大得多,贺绮必须始终不停的冲击才能刷下一块薄薄的泥浆,一枚枚符纹湮灭,灵力与神识都消耗的飞快,而直到弯月下沉,曙光渐起她也只撬下了一小块封印。
贺绮停止冲击封印,一线黎明从山的那边升起,弟子居的屋顶上零散的有人等着,静心调息将身体准备到最佳状态。
夜色本至最浓,那轮朝阳却忽的一跳,眨眼间霞光万道,一抹紫气转瞬即逝,贺绮对此早已熟稔,作为唯一能正大光明吸收的日月精华,她除了迫不得已一次也没有错过过,然而这次贺绮并不准备炼化它。
朝阳紫气化作一道玄妙符纹,紧贴在丹田封印上,顽石像是被烈火烧融,悄无声息的消散掉一截,约有她整晚攻破的半数。贺绮松了口气,忍不住微笑起来。
照这样的速度,大约四十天就能破除封印了。
“她的符纹造诣不错。”神识回归本体,百里嫣然坐在一棵丈高的火焰神树下,面色比贺绮见时要好得多。“竟然用朝阳紫气来破除封印,早知道给她金乌如意了。”
“您也对她太看重了。”雅岚将一只玉盒递给她,“执法堂已经将混元丹给了寒尹师侄,龙道人催您要神树火种呢。”
百里嫣然接过玉盒,蕴含灵气的玉石不受屋内热气影响,触手清凉。她似乎对此不满,眉毛微微蹙起,“他催的也太急了。罢了,事情早了结更好,你回头告诉他,七日之后我就去取火种。”
“至于贺绮……”百里嫣然眉心的愁意更重,“事关那人,我不得不担心啊。”
弟子居内只有一人已起,苦修室友察觉到她回来,略有诧异的望了一眼,立刻又投入永不停息的吐纳之中。贺绮倒不是回来休息的,匆匆换了身衣服就朝山脚赶去。
雾雨宗依天然灵脉修建,有山峰百余座,绵延数千里,每片区域相对独立,又彼此扶持。唯一的火脉山峰赤火峰与水脉充足的雨天峰呈对立之势,包围豆谷,每到开云节两峰弟子施法令水火灵气碰撞,降下灵雨滋润豆谷的灵植。而三地又合用传道堂。
贺绮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暖融的春光洒在灵气凝成的雾上,使它们升腾起来,旋舞着挑拨孩童们的心。
传道堂同样由清心竹搭建,但要比弟子居更加雅致。第一节是早课,大多数房间还是空的,贺绮路过它们,走进尽头的小室。
她在自己的案前坐下,将籍铺开,翻出一只竹筒边舀粥吃边温习之前的功课,平常她会在贺家完成这一任务,但这次出了状况,之后也不会有多少剩余的时间。
时间尚早,小室里除了她只有两名学生,相熟的那位凑过去看她今天的早餐,贺绮推开他,“我忙得很,别闹。”
那人名荆石,是雨天峰弟子,年纪比她还大上两岁,早已过了记名弟子阶段,贺绮的灵泉水就是在他这里买的。被推开也不生气,笑道:“你这两天上哪里打架了?弄得满脸是伤,夫子待会儿来了肯定不高兴。”
贺绮不以为然,“我东西都背下来了,他想生气也没机会。”
荆石没等到想要的八卦,又凑到另一人身边谈天,贺绮也不理他,继续吃着早餐背。
等她喝完一竹筒米粥,功课也温习完毕,老师终于来了,依雾雨宗规矩,传道堂授课一律称讲道师叔,但各行有各行的习惯,史类课程仍爱称老师为夫子,而炼器制符则以大师,师父相称,只有法术与修炼这等传统而正宗的学科才会认真遵守雾雨宗留下的指示。
夫子姓董,精通妖魔语和多种古代语言,据说遥远界外的字他也了解一二,但人族并不与妖魔交易,对界外之事也不怎么在乎,只有少数献或前线士兵能用上它们,雾雨宗内对此感兴趣的人也不多,即便是与历史融合成一科所吸引的弟子也不过十指之内。
贺绮不能学习最热门的法术与修炼,对这些身外的知识倒是很好奇,两年内几乎将所有这类课程上了个遍,可惜雾雨宗不是光明之海,主流还是法术与修炼,他们这种“不务正业”的课程仅开了几门,至于她最期盼的制符炼器之类,不仅极难抢到,所教的也不过入门,且学习起来非常昂贵,哪怕以廉价著称的符纹也几乎耗尽了她两年来所有的积蓄。
董夫子命他们依次背诵上回的字词,妖魔虽被赶出聚集区,却仍有北妖南魔之分,贺绮他们也是从妖族语开始学。妖族思维简单,语言也不像人族完全由声音字组成,而是借助神识波动传达威胁喜悦,字词不多,只是辅助明确含义,学起来颇有几分趣味。而夫子似乎也知道这些语言没多大用处,所讲内容更多是与之相伴的历史,从两千年前的各宗建立到妖魔奴役的恐怖年代,又由三百年前上清真人联合人族大败妖魔讲到澹安居士的历史性革新。连荆石这种耐不住性子的都听的津津有味,不时随故事的进展紧张不已,又紧接着大笑起来。
贺绮记下关键点,心神也随之荡漾,回溯到遥远的英雄年代,但听到描述妖魔恐怖时又忍不住绷直身子,她不同于荆石们的刺激紧张,更多的是一种害怕,当董夫子借大家兴致盎然讲述较为枯燥的字词时,她甚至不敢学的过快,生怕那些辛勤的结果是某种天然的熟悉,将自己带入万劫不复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