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交谈后,我去找了爱瑞雅,用两颗巧克力球糖换了一盏很小的煤油灯,她额外给了我一些料。 回到房间的时候,大家在排队洗漱——说洗漱也不太恰当,只是有盆说不上清澈的水,人们有布的拿布,没布的用手,囫囵擦一把脸和脖子。 洛洛可能注意到我失控的表情,他靠过来说话,像是安慰:“每周都能冲一次澡,有十五秒。” 我平淡地问:“怎么算出来的?按水量,按人数?” 这话不知为什么把他逗乐了,洛洛无奈道:“在教堂杀人会招惹无意义的麻烦。” 我自然清楚。只是,我已经变得臭烘烘,明天睁眼恐怕就能和垃圾堆融为一体。爸爸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爬上床,朝洛洛晃晃爪子,示意他过来。太阳落山,行动也被限制,不能再自如地找无人的地方说悄悄话。我趴在床板上,让他也趴着。 突然想起和伊路一起趴在地板上玩rpg游戏的时候。 我还有疑问。于是从兜里摸出笔,又从堆里抽出日记本——其实现在还不是日记本,毕竟我还没开始写。那时候没想到这儿连个单间都没有。哪怕监狱也有单人牢房啊? 直接动笔会无可避免的在下一页留下痕迹,我撕下几页纸,在洛洛的注视下写起字来。 ‘教堂的权力体系是?’ 洛洛画了个金字塔形的示意图,最顶端只有一个方框,再往下是两个,这两支下各有两份再小一级的单位。他在第二级处写了两个词——‘交易’和‘分配’。 画完后,洛洛看向我。 我继续写问题。 ‘储存水的地方在哪里?’ 洛洛接过笔,在下方打了个‘x’。 不知道,不同意还是不可能?我瞥他一眼,等待进一步解释。洛洛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画了一扇带锁的门,又写下几个字。 他在门外侧写了‘强者’,在这个词上方画了个回旋的箭头,箭头不圆满处引出一条线,指向那个x。 他不怎么认字。这无伤大雅,能让我理解就足够了。 所以……护卫会轮流值守存放物资的房间,曾经有人抓住机会闯进去过,不知什么原因被发现了,最终被教堂…驱逐?那之后的防守强度大概要更上一层楼。 也许走之前可以干上一票,只要逃得够快就好,无非是杀掉本关ss拾取掉落宝藏的基础把戏。 我想清楚了,摸出火折子。火舌贪婪地顺着纸的底端一卷而上,没两口就将它吃光。动静吸引了些注目礼。 我顺手也点亮煤油灯,暖黄色的光晕充满了床,然后,我朝洛洛挑眉,问道:“我要继续看了,你要一起吗?”本意是想讽他,没想到这家伙认真地点点头。 我只好把灯移到我俩中间,火焰传导了温吞的热。 一直趴着有点累,我把脑袋的重量移到胳膊上,侧着翻,边和他聊着。 “这是《旧约》,你应该已经听过这故事了。“ 他摇头。 “……?”我有点迷糊。 教堂是传达神谕的地方,这之前我没专门读过宗教类的,但上化课的时候了解过神的教义和象征。知晓目的地后就要爸爸把这找来,想提前做准备。 虽然不觉得教堂能奠定流星街的统一信仰,但是—— 我问他: “大堂里的雕像,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你没好奇过那是谁?”这不太可能,“没人讲解教义?没人讲过神明创世的故事?” “那不是在宣扬‘教堂’统治的力量吗?”洛洛笑了,“如果犯错,形同此人。诸如此类的。” “…………” 好有道理哦。 话虽如此,把所有孩子都教成善男信女,好像更不可思议。信仰会磨掉他们的锋芒,把人变得中庸,剥夺珍贵的生存能力。与之相反,克扣食物,不监管教堂外的动静,根本就是对弱肉强食的默认。 也许,做到收留小孩,提供免费的食物,已经是最大的善了。怎么不算布施?以此为象征无可厚非。 旧约故事本身还是很有趣的,我继续和他讲:“这讲了神明创造世界的过程。神按照自己的样子,造出第一个人类,又为他造出一个伴侣。” 洛洛听得专心,眸子印着跳动的火光。 我说:“神为他们定下名为‘婚姻’的契约,给予他们照顾果树的‘职责’,又禁止他们偷吃某棵树上的果子——据说那会带来死亡。一切都按秩序前进,直到一位强大的天使,路西法——” “路西法?”
洛洛重复了这个词。 “对,念起来和你的姓很像。”我点头,“说起来,如果没有家人,你怎么会有姓氏?” “曾经有过,”洛洛看起来很平静,“我只模糊地记得自己的名字。年龄是教堂的人估算的。” 如果最初的背弃来自家人……好像就能理解他们对亲情的抵触,以及,对另种情感的需求。人是群居动物。 我讲下去:“他背叛了神,被逐出神殿。路西法变成了一条蛇,缠绕在那颗果树上,引诱看守人吃下禁果。故事从背叛开始——” “看守人就这样死了?”他问。 “没有,”我想更贴切的解释应该是,“但他们拥有了智慧,因此发现了自己的有死性。智慧让他们思考。事实上,神之所以发现偷吃禁果的行为,是因为他们向神讨要衣物——他们有了羞耻心,不愿再赤身裸体地相对。“ 既然不急着往下看了,这段前情提要还得讲一阵子,我不想浪费料,就熄掉煤油灯,把它重新藏回角落里。房间的顶灯还没关,暗了些,但不影响什么。 我合上仰面躺着,洛洛也效仿我躺了下来。我拉过毯子盖上,还分给他一角。 我说:“神也没杀死他们,只是让男人感知到劳作的痛苦,让女人拥有了生育的痛苦。他将二人逐出园子,甚至在他们离开之前,神还用动物皮毛给他们做了衣裳。” “违反命令,却没有依律处罚?”洛洛听起来很不赞同。 我回答他:“我也不会做这样的统治者,正因如此,我不是神。” 故事的后续也颇有类似的意味:“随后世界上第一对夫妻,孕育了新的人类,延续了邪恶和善良的斗争。很快,他们其中一个儿子杀死了另一个儿子。后代不断繁衍,恶也因此充满了整个世界。” “呵。”洛洛笑出声,我侧身看他,他满脸写着理所当然。 我把手压在脸下,继续保持着侧躺的姿势。 “当然,这是神不想看见的。因此,他决定毁灭这个世界。” 啪嗒。 熄灯了。我眨了眨眼,很快适应了黑暗。 我缓缓道:“世界是他创造的,他自然也能毁灭。就和做出一锅失败的菜那样。但也许,配料里有些很贵重或是他很爱吃的东西,他想把那些东西捞出来,想着也许还能抢救下,重新做盘菜。” 洛洛也转而侧躺着,面向我,也许他觉得不看着人说话不礼貌。他评价道:“神总是不想把事做绝。” 我勾起唇,因为这份共鸣兴奋起来:“这和我正好相反。我擅长斩草除根。如果是我,宁愿就重捏一对人,或是干脆不造人了,造些没那么容易开智的东西,或是,把那果树砍了,把天使杀了。总有很多办法。” 他扬了扬嘴角,但没说话。 “虽然世上充满了恶,但神仍有个最忠实的守护者。全世界向恶,他就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哪怕神告诉他要毁灭世界,他也没动摇,继续帮神造了一艘船。”我顿了顿:“神,会降下一场巨大的洪灾,上了船的生物都幸免于难。洪灾之后,幸存的人开始建设家园,神传达了旨意,希望人们能够充满整个世界。人类却无视了神谕,他们想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人们意识到自己应该团结在一起,对吗?”洛洛问。 我很喜欢他看着我的神情,他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让人想挖下来装罐子里好好收藏。 “是的。”我回答。仔细想来,这和他所言的,产生在流星街伙伴之情,其实有类似的地方,“人类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于是他们想呆在一起,建造一座最大的城市。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想造出一座通天的塔——” “他们想造神。”洛洛笃定地说。 “没错,“我笑道,房间里已经出现规律的呼吸声,同时也有人,偷听的很专注,我不断地听到衣物和床铺摩擦的声音。 我把毯子拉高些,完全裹住我和洛洛,放低声音继续说:“神怎么会允许人类无视自己,转去造自己的神?祂发现自己小看了人类凝聚在一起所能产生的力量,于是神混乱了人类的语言,由此剥夺了人类互相交流的能力,将人类四散到世界各处。” 我一直讲到最后看到的部分——罪恶之城的覆灭。眼皮越来越沉,脑海里忽的一闪而过一句经。 人生在世,犹如幻影。营谋皆是枉然,积蓄不知谁取。 是化课老师讲教义的时候挂在嘴边的句子。我当时昏昏欲睡,此刻秉着同样昏暝的意识,突然醍醐灌顶般明白了。 从世人的视角看世界,洪水来临之前,人们正常地吃吃睡睡,婚丧嫁娶,灭世的洪水就是毫无征兆的来了
,救世的孤舟又跟着驶入,不过是一场高高在上的戏弄。人们在罪恶之城把家园建设得蒸蒸日上,带着对明天更加富强的期许,又被一把天火烧毁所有作为。稳定的生活能顷刻被颠覆,还有什么是真实? 所以,那老师拿了揍敌客的钱,还讽刺揍敌客谋利? 若世上有神,我不会被排除在外。 因此不用在乎所谓人生。 我的意识在逐渐模糊,太累了,我放任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