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进行到这一步,洛洛已经全部厘清。为他解开五区桎梏,她手里多了可用之人,还能顺势清剿潜在威胁,是政治筹谋。助他离开流星街,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副产物。 “一起出去玩”? 不做下属,做同伴,是让团员卸下防备的话术,是和从前如出一辙的,高高在上的施予,或许只是让她尽兴的方式。她是怎么定义同伴的?给足甜头买来的,能肆意掌控把玩的? 从他推开这扇门就落入她彀中。伊洛丝铺陈的漂亮前景是场合他口味的饕餮盛宴。他像每一个饿坏了的人,付费,入座,等待。 “好。”洛洛应下,笑起来,伸出手,“合作愉快。” 看到这张笑脸,伊洛丝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既视感。某些细小躁动扰她睡眠的情绪,出乎意料的并不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不痛不痒地湮灭了。 她回握了他的手,干燥温暖的指尖触及她掌心,未留下热度便分开。 “合作愉快。”她笑着说。 为确保洛洛来,她一共备了三份说辞。一份给父亲和长老会,谈势力平衡,点明要害;一份给五区,扯未来展望,降低防备;一份给洛洛,猜他的野心,设利诱捕。 这一行人在五区做得是实打实的黑活。从暗访,刺探情报,到暗杀,刑讯,越利索干净,越留不了名。只有传来的报告里有只言片语。大部分任务结语递不到长老会,她在下行机关,倒能多看两眼。两眼为她拼凑出很多东西。 后来洛洛的队伍壮大,直到五区无法忽视他们的潜力。普索和泰姬是不是包藏祸心,不清楚。总之旅团经手的内容被藏得愈发隐晦严实。这对洛洛来说不是好事,他会失去被关注的机会。 诚然,他羽翼渐丰,可以自寻出路,但普索手里捏着全国的情报网……他再厉害,想逃离牵制,前路艰深。 上上之策是光明正大地,往上飞。 她在一区的处境微妙。 和另两三个家伙一样,担得都是虚职,平时就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听听。只是一年里过半时间都在枯枯戮山。案子是看了学了,真想做点什么,能动的势力全是爸爸的,身边最熟也就一个淮同叔。 做什么都像狐假虎威。 她就这样算着,课上得差不多了,她恰好有新打算了,这时候和洛洛是一拍即合!先把他抓来,然后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等爸爸知道她能独当一面,就能一起出去满世界撒欢。 一切时机都恰到好处,既守了当年的约,又不拂父亲的意。 诚心要请他来,总不能靠着谈交情? 总不能,可怜巴巴地只说些不着边际的人情话。自然要诚恳,稳重地把利害关系摆上桌面,让他心安。 到这一步,双方似乎都挺满意。她明明算无遗策,但实际听他这样不留情面,还是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好歹已经谈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伊洛丝笑起来,说道:“纸外的事情也已经解决,大家长途跋涉辛苦了。” 她指头动了动,又放下,“……淮同会带你们去住处,告知各位近期的任务安排。人员协调你们做主,我不会干涉。” 大门被打开,内外的气氛和光线瞬间产生了变化。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看上去很强壮,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挂着复杂的章纹,绝不像什么引路人该有的职级。男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深邃的眼神扫向众人,仿佛是无言的评估。 大家都起身朝外走的时候,侠客停了脚步,转过头看她。他张开双臂,总算吐出了藏在齿间很久的,“好久不见。” 好事的不好事的,都条件反射看过去。 侠客遥遥看他俩交谈,只觉得世所罕见地好玩。喜欢发脾气的小心翼翼,性格不错的咄咄逼人。道理也简单,利益合宜的局面,就是一个负疚,一个有怨。 可洛洛再不愿意被人掣肘,明知道在她手底下和五区没什么大不同,不还是来了?他并不是七八岁那时候毫无余地的他了。 来之前说因势利导,来了还嘴硬什么“合作愉快”。想不通就别想了。 侠客看见了她的踌躇,看穿了她的失落,像看到猎物暴露死穴的野兽,基于捕猎的本能张开双臂。伊洛丝也看见了他。她真诚地笑着,主动投入他的网,像以往的每一次。 似乎也有不同。她不再是虚妄的模糊影子。是一掌就能握住的,有温度的。 伊洛丝抬头,睫毛一颤,眼尾泛红带些委屈地抱怨:“你也长太高了。” 所以,是野兽的本能,他没有和人分享的习惯。猎物叼进窝里,侠客想要独吞。 <
r> 这个角度看侠客,伊洛丝果然还是不适应。除了身形,他好像没太大变化。和他有关的陈旧记忆都是松软暖和的,但和这一眼的感受相较,不值一提。 暖意驱散了悬停的不愉快,甚至有些用力过猛,让她生出没理由的难过。 为了迁就她的身高,侠客俯下身,光影晃得清澈的眼睛莫名一暗,又幻觉般瞬间消失。 他拿拇指擦过她的眼角,轻声说:“我很想你。” 从不知谁和谁的口哨声起哄声判断,轻声应该没有意义。或许也有。总之一下染红了她的颊。 突然的羞怯,夹杂着几道无法忽视的视线,伊洛丝轻巧地拉开距离,笑着回应他:“我也很想你们。” 这么说着,她却像个被控制的人,并未挪开眼睛。 “咳。”淮同站在门口咳嗽一声,沉着眼角盯着侠客,嘴里却唤,“小姐。” 她像干了坏事被抓包似的,呆站着朝淮同眨眨眼,“嗯。” 然后随手推了侠客一把,让他转过去。 “走吧走吧,你们先去安置。”伊洛丝说。 …… 淮同讲清接下来的活,留下资料就离开了。洛洛过了一遍脑子,和着信息梳理完关系,大致也就是四五个人的量,不复杂。 分派好正事,看大家都在上上下下归置东西。他倚在大厅的某张沙发上,盯着一个点发呆。 说真的,这种对理智的考验超纲了。但他实在很厉害。明明满心躁郁被瞬间点,他一动没动,几乎一点火气没泄露。几乎,那一点点也只有身旁的派克察觉了。不过就算派克没出手,他也不会在那种时候,在刚刚结束友好的利益置换的时候,做什么。 做什么呢? 她对侠客。 在他这里客客气气说漂亮的场面话,满肚子机关算盘,拒人于千里之外。转脸就…扑侠客怀里去了?含羞带怯地? 所以这是她的最终目的么。 不,不会,至多是个意外掉落。 “你的缠,好糟糕。”玛琪抱臂在他面前站定,“你怎么了?” 洛洛又躺下去一些,“……她。” 再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 玛琪挑眉,觉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颇为有趣,讽道:“你来一区,是来看侠客谈恋爱的?真是菩萨心肠。” 洛洛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转身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