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桃源村安逸、温暖的日子,如水般流逝。 男人们在会做木工的赵德胜带领下,打造一些简单的桌椅家具;妇人们围着心灵手巧的冯二娘学习刺绣;瑶瑶与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村子里玩闹;褚魏、蔡不凡这些少年拿着棍棒在李鱼和常嘉茂的指导下习武…… 常靖私下让父亲帮忙跟李鱼提过收他为徒的事,不过,被李鱼委婉拒绝了。 从走出雾隐山到现在,尚不到半年,李鱼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江湖新人,没有收徒的资格。 况且她的师门不同于其他门派,一直隐居深山,从没有在山外收徒的先例。 只是,看着常靖失望的眼神,李鱼于心不忍,私下传过他几式自己琢磨出来的剑招。 这些日子,沈渊不需要常靖这个助手帮忙时,他一直在勤奋练剑。 年关将至。 腊月十三这天,李鱼让常靖把沈渊推到聚义厅,与常嘉茂、蔡振兴等人一起商讨置办年货之事。 这是桃源村的第一个新年,李鱼想过得热闹喜庆一些,定下的采购清单上,除大量食物、蔬菜、鱼肉这些吃食,额外加了对联桃符、干果蜜饯、点心酒水,另给每家每户发放五百钱,让他们分批进城自行购置所需物什。 最后,李鱼提议把聚义厅改造成讲堂,年后,她去城里看看能不能请一位夫子来桃源村教孩子们识字读。 年长之人可以在桃源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安稳度日,但李鱼觉得孩子们不能被困在仙岩山。 山下的世界那么大,以后,他们都要出去多走走、看看才行。 千万不能像长歌门里数代都被困在山上的人一样。 银钱由李山主出,夫子由她请,办的又是对桃源村未来发展极为有利的好事,对此,众人除称赞李山主想得长远外,自无其他异议。因此,置办的东西中多了笔墨纸砚和各种籍。 大家商议时,沈渊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不时记录些什么。 待其他人告退后,他算好购买这些物资的大致费用,交给李鱼,问道:“不知李山主手中的银钱还能花多少时日?” 听到这个令人头大的问题,李鱼苦着脸,长叹口气。 她从城主府拿到的赏银加上在五虎寨搜刮到的银钱加起来其实不少,但桃源村百余口人每日的吃喝,村子里添置的各样东西,花费颇多,年后,要供二十多个孩子读,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但桃源村,不仅是这些人的家,更是她在江湖闯出些名堂的第一步,李鱼安慰自己,为了以后的长远计划,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 腊月十八,是李鱼十八岁的生辰。 往年,都是父母在家中给她举办生辰宴,师父会送她各种武器、秘籍,师兄师姐则送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话本、零嘴等。 今年,他们都不在身边,李鱼亦未对桃源村任何人提及此事,只骑马下山,给自己买了套红色的衣裙,和一壶庆元城独产的逍遥酿。 夜里,桃源村各家各户的灯光纷纷熄灭,只有路口处,亮着几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笼。 高空中的月亮,在云层遮掩下,若隐若现,微光里,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李鱼穿着红色衫裙,拎着碧绿色的酒壶走出房门,在夜色里一步步巡视她的领土。 饮着酒从村头走到村尾,她的步伐渐渐凌乱起来。 走至村后的雪松林,她停住脚步,坐靠在一棵树冠茂密的松树下,视线穿过雪幕,望向远方。 想到下山前父亲、师父的嘱托,和她注定无法完成的任务,李鱼举着酒壶与高悬天外的月亮遥遥对碰一下。 烈酒入喉,麻痹了她向来灵敏的听觉和视觉,以至于她没注意到距她数十尺外,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今夜,沈渊辗转难眠,拄着手杖出门散心。 他比李鱼早到雪松林约半盏茶时间,一直在思索倘若武功不能恢复,之后该何去何从。 是把一切仇恨埋在心底,在这山野间当个纯粹的账房先生,还是等那人放松警惕后想办法离开,再作图谋…… 尚未从混乱中理出头绪,就见李鱼摇摇晃晃地从他身侧经过。 望着与月对酌的李鱼,沈渊本想悄悄离开,没走几步,又折回,走到李鱼面前,冲把头埋在腿上一动不动的李鱼唤了声“李山主”。 “嗯?”迷迷糊糊中,李鱼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抬头,仰着喝得红红的脸打量许久,认出是沈渊后,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憨笑道:“沈先生,好巧啊!” 雪色与月色笼在沈渊身后,衬得他愈
发清俊无双,李鱼抬起手隔空描摹他的轮廓:“沈先生今晚真好看。” “李山主,你醉了。”沈渊伸手想把喝得醉熏熏的李鱼拉起来,李鱼反握住他的手,向下用力一扯,沈渊站立不稳,趔趄着坐到她身边。 两人距离很近,沈渊在浓郁的酒气中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他略微退开一些,侧头看去,李鱼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而后,把酒壶递到他面前:“沈先生,喝酒。” 不待他拒绝,李鱼已拉过他的手,把酒壶放在其上:“好东西要和朋友分享。” 沈渊低头看看放在手中的碧绿酒壶,挑眉笑问:“我们是朋友吗?” 李鱼坚定地道:“朋友!” 沈渊看着李鱼不同往日的娇憨模样,之前压下的好奇心呼之欲出,他略一思忖,语气悠悠地道:“既是朋友,是不是该坦诚相待?” 李鱼点点头:“坦诚相待!” “那李山主来自哪里,师门何处?”沈渊终是问出这个他猜测许久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李鱼不加思索地答道:“雾隐山,长歌门。” “雾隐山?长歌门?”沈渊敛眸沉思。 他一直认为以李鱼的身手,不该出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可他仔细回想后,确定自己确实从不曾听说过云澜国有雾隐山,更不曾听过长歌门,只隐约觉得长歌二字有些耳熟,好像是在前朝史上看到过一个名叫李长歌的公主。 “我和你说,我是长歌们第五代弟子中最、最、最厉害的!从小师父就夸我是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嘿嘿嘿……师父待我可好了,我好想她,可他们非让我下山……” “李山主下山要做什么呢?” 李鱼晃动脑袋环视四周,靠近沈渊,把左手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小声道:“不能说,是秘密。” “朋友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嗝儿——” 喝醉时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沈渊猜想李鱼要办的必是大事。 不过,既问不出,他也不强求,转而问道:“李山主武功这么高,一个人不管在何处都能活得潇洒快意,为何要建桃源村,费心费力地养着这么多与你无亲无故的人?” “练武之人,不是应该行侠仗义的吗?”李鱼义正辞严地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又慢慢蔫下去,眼神里蒙上了一层迷雾。 “沈先生,你知道为什么瑶瑶那么凶我还喜欢她吗?” “为什么?” “瑶瑶凶是因为要保护她娘。婉柔姐性格太温柔了,瑶瑶不凶,她们就会被人欺负……” 在李鱼哀伤又絮絮叨叨地讲述中,沈渊知道了这些村民们的大致来历。 贺婉柔——林瑶瑶的母亲,十六岁成亲,成亲后,才发现丈夫有赌博酗酒的恶习。每次喝醉就会打人,醒来,又向满身是伤的婉柔诚恳道歉。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婉柔在夫家一直默默忍耐。 直至有一日,输钱又醉酒的男人回家后,拉着瑶瑶出门说要把她卖掉抵债,婉柔紧紧抱着瑶瑶反抗,争执中把男人推倒在地,带着女儿逃出家门。 第二日,想着男人酒醒后必干不出卖女儿这样的混账事,再加上父母前几年相继去世,婉柔无助可去,便悄悄返回。 谁知在离家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听见许多人聚在她家院子里嚷嚷。仔细听过后,才知昨夜男人脑袋磕破了,他醉得厉害,没有包扎,她离开后亦无人照看,早上林大娘过来时,发现儿子已经流血身亡。 林大娘昨晚在隔壁院子听见他们夫妻争吵,遂一口咬定是婉柔害死她儿子的,叫嚷着要找到她把她交给官府。 婉柔不敢回家,带着女儿逃到几十里外的一个镇子,找了个帮人浆洗衣服的活计,养活母女二人。旁人见她孤儿寡母好欺负,时常言语调戏,瑶瑶为了保护母亲,变得越来越凶,后来,只要有人多看婉柔一眼,她就张口骂人。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惦记上婉柔,趁夜深人静时,撬开她家房门欲对她行禽兽之事。瑶瑶哭叫着阻止,被打晕在地,就在婉柔绝望时,经过此处的李鱼听见哭喊把她救下来,得知始末后,割了那人做恶的源头,把他丢出门外。 但经此一事,受了惊吓的母女不敢再在那里居住,李鱼便护送她们去往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