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的春闱考试流程繁琐,主考官由礼部尚与四名侍郎担任。几人相互监督,共同管治考场。 这次科场舞弊案需要从泄题的考官入手。首先是考生从某位考官手中提前将试题买走,之后考官在审阅试卷时会留意买题的那几份,再暗自提高分数。如此一来,花钱行贿的学子便能轻而易举地夺得好成绩。 案子审理几日,最终查出两位侍郎收受贿赂。不过此案最令人诧异的是,一向刚正不阿的礼部侍郎穆椿竟同流合污,参与舞弊。 穆椿是进士出身,他幼年家境贫寒,凭借过人的意志苦读数载,终于身居高位。多年来他资助贫苦学子,重视人才,拒绝皇帝封赏,而总是选择自掏腰包。 宣德帝虽称赞过穆椿数次,但对于这次的犯事一视同仁,当即下令将人关押进大理寺牢狱。纵使许多人愿意相信穆侍郎的清白,但人证物证俱在,穆府中的万两白银是明明白白的铁证,再加上舞弊的学子指认,大家也只能扼腕叹息。 为何一向高风亮节的穆侍郎会沦落至此? 沈念也觉得事有蹊跷 沈念早先去观赏礼部,与穆椿有过几面之缘,也曾亲耳听到他与旁人的对话,他确实心系大佑天下寒子。 穆侍郎入狱之后,府上经受劫难,穆夫人及子女都被关押进大理寺受审,之后大概免不了被流放的结局。大周朝有规定说祸不及出嫁之女,所以整个穆府上下只有已经出嫁的长女穆晚心躲过一劫。 京师人常道,穆晚心是温夫子的学生,良好继承温夫子的周身气度。穆晚心想为父亲伸冤,想冲进穆府却被几名侍卫强硬拦住。她发髻略显凌乱,态度坚决,眼中闪着泪光但没有落泪。 这一幕恰好落入赶来的沈念眼中。 “把人放开。” 身后突然传来微凉声音。 几名侍卫看清走来的女子,急忙放下佩剑,齐齐拱手道:“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穆晚心猛地回头,快速打量来人,眼中闪出亮光,像是落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道,“公主殿下,我愿意用性命担保,我的父亲为官清廉,绝不可能做出科场舞弊一事,还望殿下明查。” 穆晚心着急抓住沈念的袖子。 一旁的裴子初有意阻拦,沈念用眼神示意不要有所行动。她安静看着穆晚心,并不在意被扯皱的衣袖,缓缓道:“好,我帮你。我回宫后会去见父皇,请求父皇将此案推迟,直到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若是穆侍郎被人构陷,最终必定还侍郎一个清白。” 穆侍郎的同袍及许多学子都为其求情,因为他们的发声,沈念对此有几分把握。 周围人都听的明白,心底感叹这位公主殿下的胆识。事关科举舞弊的大案,她竟愿意接下这件棘手的事。 穆晚心脸上滑过两行泪水,她笑着行礼:“多谢殿下,晚心必定谨记殿下恩情。” 再之后,沈念让穆晚心安心回府,答应花费银钱打点狱中照应穆府家人,又派裴子初潜入大理寺,向穆侍郎询问了解情况,方便后续调查。因为此事,沈念才耽搁了去定远侯府的行程。 翌日,定远侯府内。 沈念姗姗来迟,但自从她踏进大厅,徐嘉远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身上。徐嘉远眼睛微微睁大,花了很长时间才相信眼前这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就是那个跟他畅聊理想抱负之人。 沈念直觉敏锐,察觉到众人的变化。三人之中,徐嘉明尤其明显,眼底闪着光,盯着她像是在看白花花的银两一般,虽然眼底黑青,但却掩盖不住他的兴奋。而另外两人,徐青柏和徐嘉远脸上同样露出疲态。 这几位昨夜似乎都没睡好。 沈念心底惋惜,但是没猜透定远侯府的通宵夜谈,那对于几人来说是一个多重大而果决的决定。 关乎生死,但愿意一博。 沈念心底有愧,颔首致歉:“昨日我在来的路上有事耽搁了,还望舅舅与表兄见谅。” 徐嘉远缓过神来,摆摆手道:“无碍无碍,我听说念儿表妹是因为在来的路上碰到了穆侍郎的长女,一番相助才延误了事,我觉得表妹做得对。” 徐青柏问:“念儿,你觉得穆侍郎真的是清白的?” 徐青柏一向看人很准,私下与穆椿有些交情。虽然相信穆椿的为人,但没办法出手相助。如此看来,念儿不仅有眼光敏锐,而且胆识过人。 他越发坚定自己的选择。 沈念在去穆府之前,已经派宋荣昌提前查看穆府中的白银,虽然还没弄清其中缘由,但是可以肯定此事有异。于是沈念答:“舅舅,我相信穆侍郎。所以准备向父皇申请延后穆侍郎的流放事宜。” <
r> “好,此事你心中有定夺便好,不过前提是要护好自己。” 徐青柏神色略有凝重,但是听着沈念肯定的语气,心底添了安定。此案重大,若是其中掺杂着朝堂纷争,查案途中一个不小心,便会全盘倾覆。 沈念微微一笑:“好,念儿会谨记舅舅的话。” 徐青柏再次点点头。 徐青柏的眼神与语气皆有变化,沈念心下了然,在用过午膳之后,她再次向徐嘉远询问幽城的事情, 幽州,无人管辖之地,正是有用处的好地方。 · 远处薄霞绯红,最后一丝残阳即将被吞噬。彻夜辗转难眠的大理寺卿此时正站在宸光殿外,宣称有要紧事禀报陛下。 不久,殿中气压沉沉,宣德帝脸色阴沉得将要滴出水来,桌上杂乱的奏折泄露他的情绪。 镇国公府武安侯涉案,皇后娘家柳氏犯事关乎三皇子。三皇子是宣德帝最看好的太子人选,原本再过几个月就要在他及冠之时册封为太子,此时出了这样的重案,册封之事或许只能拖一拖。 此消息一经传出,朝堂上下皆为震惊。有人猜测三皇子知晓或参与此案,是为同谋,也有人反驳道,若是三皇子真的参与了科场舞弊,又为何要把犯人给捉拿桌案。不管如何,三皇子这次算是摊上了坏事,即使他不是同谋,作为舅舅的武安侯有罪也让三皇子的处境尴尬。 朝堂之上,不顾内侍阻拦,身穿正红宫装的皇后柳氏走进大殿,脸色冷然。 面对有关三皇子的谣言,皇后上道:“陛下,臣妾绝不认为此事与三皇子有关,若是有,那臣妾愿意交出风印。” 交出金印,意味着卸掉皇后一职。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众位朝臣面露诧异,只听皇后继续道:“武安侯犯下大错,臣妾不求陛下谅解,但只求留下武安侯一命。臣妾自知柳氏失德,所以臣妾在此请求陛下收回执掌后宫金印。” 金印是掌管后宫的象征,她竟然愿意拿此物换得武安侯一命。 “胡闹!”宣德帝怒道。 大殿之上原本沉寂无声,忽然有人走出来,缓缓拱手道:“陛下,微臣附议。” “左相。”宣德帝看清人,一时被气笑,“你也想跟着皇后请旨,当真以为朕不敢撤你的职!是也不是!” “陛下息怒。”群臣脸色骇然。左相谢林甫的威望极高,诸位都为他请罪。 宣德帝忍不住抚上额头。 留着武安候,也是为了镇北侯府,只要镇北侯府不到,三皇子背后就有依靠。既然皇后和左相,甚至群臣都在为三皇子说话,为了最喜爱的儿子,宣德帝不得不答应。 这个镇北侯府,不堪重用。之前府上出了多少顽劣事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能想到能犯下这么大的过错。 宣德帝闭了闭眼。 “罢了,武安侯徇私舞弊,为谋私利不顾万千学子,动摇大周基业。自今日起贬为庶人,流放边关,无诏不得入京。其余同党不论官职大小,一律从严处置。” 大殿之外,谢钰与三皇子一同站着。左相谢林甫走来,停在两人身前。谢钰颔首道:“父亲。” 虽然两人同在谢府,但他同谢林甫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谢林甫面色冷淡,点了点头,随即朝三皇子行礼:“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颔首回应:“左相。” 谢林甫又朝谢钰道:“记得好好辅佐三殿下。”说完这句话,他抬脚离开。 方才在朝堂之上,谢林甫是明显的三皇子派,纵使宣德帝清楚,但却丝毫不介意,可见宣德帝格外满意三皇子这个儿子。 看着谢林甫冷冷的背影,三皇子不禁皱了皱眉头。左相这人当真是冷漠。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如此,难怪谢钰会是这样冷冰冰的性子,完全是遗传了左相的性格。 左相之所以如此支持三皇子,还有一层很少人知晓的缘由。 皇后对谢林甫有恩德。 原本谢林甫只是谢府的庶子,性格孤僻,生母早逝,经常受嫡子的欺凌,在谢府的处境十分困难。但是皇后当时看中了谢林甫的潜质,搜集罪证扳倒了嫡子,因此,谢林甫才能不受阻碍青云直上,一直安稳做到左相的位置。 不像三皇子一般,谢钰的神色确实很平静,淡淡开口:“殿下,你可否认同皇后娘娘的话,若是陛下不松口饶过武安候一命,殿下是否会为武安侯求情?” 三皇子略有为难:“我知道律法不容血缘,但倘若到了那种境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母后为难,我会为母后说话。” “殿下,此事不妥。”谢钰道。
“你说的我明白,但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三皇子理解谢钰的担忧,这样或许会影响父皇跟自己的关系。 谢钰垂眸掩住心底思绪,他时刻谨记着谢林甫的话。 “任何影响三皇子殿下谋大事的人,都应当毫不留情地铲除。” · 入夜,宸光殿中。 宣德帝看着众人递上来的重查穆椿的折子,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一会儿为武安候求情,一会儿又为穆侍郎求情,那干脆这个皇帝给他们做。 刘培全端来一杯凝神清茶,躬身道:“陛下,喝些茶水吧。” 茶叶在杯中打着旋,桌上奏折堆堆叠叠,奇怪的是,宣德帝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沈念的面容。正想着,只听刘培全又道:“陛下,外面来传,说是公主殿下正在殿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