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眼泪仍然因心底难言的痛楚而难以在第一时间停下, 加茂伊吹也还是迅速行动了起来。
他应了一声,叫四乃在门外稍等一会儿,自己则进了洗手间, 用浸了冷水的湿毛巾在脸上擦了几把, 又于双眼处用力按按。
再抬头时,镜中的少年便只是眼眶还泛着些红意, 难以看出哭过。
情况紧急,来不及再整理着装, 加茂伊吹披上一件外袍便出了门。黑猫在他经过桌子时轻巧地跃至他的肩头, 稳当地找了个位置趴好,热热地捂在他的后颈, 终于让他慌乱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加茂遥香的产房就是她住所的偏房, 加茂伊吹曾无数次检查过其中的装潢摆设,此时已经有了闭眼都不会走错的自信。
但他第一次感到这条路竟然如此遥远。
假肢终究还是限制了他行走的速度, 为了尽可能不在来往的族人面前显得失态,即便他脚下生风,也依然无法在短时间内立即到达加茂遥香身边。
在前进的过程中, 加茂伊吹不自觉便揣摩起加茂拓真的缺席究竟是否藏有某种深意, 怕遗漏什么信息导致思考结果出错。
于是他皱眉问道:“离预产期还有一段日子,遥香夫人和孩子平日都很健康,怎么会突然发作?”
四乃快步跟在他右后方的位置,起初只是匆匆赶路,听见这个问题后, 下意识又将头埋低了些,小心地回答:“夫人今日曾去探望……”
加茂伊吹等着他吐出后半截话, 却长久没听到接下来的内容, 心中烦躁更甚, 刚想让他不要吞吞吐吐,却突然意识到什么,面上浮现了些不明显的厌倦之意。
显然,四乃此时所指的夫人并非是加茂遥香,而是他那曾经历丧子之痛、早就闭门不理家事的亲生母亲,加茂拓真的正妻、家族的主母——加茂荷奈。
心头泛上一阵疲惫,加茂伊吹不得不长叹一声才能稍微缓解这种感觉,让自己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投入接下来的这场战斗。
自加茂遥香怀孕一事使加茂拓真和加茂伊吹两人之间仅剩下表面和平开始,他们便再也没有进行过任何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
两人履行着为人父子的最基本义务,却同时在大小事务上针锋相对,最终互有胜负,关系也就越来越僵。
四乃说加茂拓真希望他去主持大局时,不得不说,加茂伊吹有怀疑过这是否是针对他与加茂遥香的陷阱。
但在他得知早产背后有加茂荷奈的手笔后,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族人不知道加茂遥香腹中的孩子实际上由加茂拓真刻意求来,仍以为家主被别有用心的侍女趁机爬了床,竟一夜便留下了血脉,连带未出世的胎儿都背上了天生卑贱的评价。
他们赞美加茂拓真宅心仁厚,竟然愿意给本该赐死的母子二人一条生路,同时鄙视加茂遥香,希望这个来路不正的孩子不要平安出世。
抛开两人因十殿而生出的矛盾不谈,加茂拓真自认为早就知道长子非要与他争个高下的理由。
在他心中,加茂伊吹只是接受不了幼弟与自己一样,要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拥有一个糟糕至极的童年,并非真是毫不顾忌父子之情。
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加茂拓真从未对十殿极尽打压,加茂伊吹也从没利用十殿做出对家族有害之事。
尤其是在看出加茂伊吹与他同样希望这个孩子顺利降生的心思后,加茂拓真反而对他多出了几分信赖。
他觉得加茂伊吹的强硬来源于对父亲关注的渴求,夹枪带棒的讥讽也不过是种幼稚的发泄。
面对这个越来越优秀的儿子,加茂拓真惊讶地发现,加茂伊吹或许真的有支撑起整个家族的能力。
于是最后一丝不满也化作了“终究只是个孩子”的叹息,加茂拓真终于宽宏大量地决定忽略他的残疾,允许他仅凭能力与加茂遥香腹中那个健康的孩子进行公平竞争。
先不论加茂伊吹在得知这个过于自大的想法后会产生怎样的感想,话又说回此时。
加茂遥香生产,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随时可以安排些下作手段的产房。
加茂拓真不在,若没有可靠之人坐镇,恐怕真的会有不安分的家伙设计出一尸两命的事故,还自认为是做了清君侧的好事。
既要能使出足够强硬的手段,又要拥有高人一等的权势,最重要的是,这个可靠之人必须了解加茂拓真的真实想法、能真心希望母子二人平安,才会尽心尽力完成守护的职责。
——加茂拓真早就认为加茂伊吹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不是他的一厢情愿,而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必然结果。
事实证明,加茂伊吹的确会暂时摒弃前嫌,为他做好作为丈夫与父亲应该做到的事情。
加茂伊吹叫人搬了椅子,就守在加茂遥香产房门前的不远处,目光定定地望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侍女,等待尘埃落定。
他从入夜
时分便开始等起,在彻底丧失开口的兴趣前让四乃回去休息,身边侍候的佣人则换了一个又一个,为这尊名为加茂伊吹的雕像送来毛毯、端上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