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回风雨雷电
那女子消失在了夜雨之中,叶飞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忽然明白过来:这女子是被这戴斗笠的强迫来此的,若在平时一定挣脱不了他的魔爪,这才假借月水之事,做了个真力不济的假象,骗过了这戴斗笠的,让他放松了警惕,接着又故意做局,引着胡老镖头缠住他,趁着他无暇分心之际溜走。
叶飞不禁在内心感叹道:“这个女孩倒也豁得出去!可这戴斗笠的武功卓绝,机智更是过人,若不用这个方式,使他一时尴尬无措,再利用胡老镖头拖住他,是怕再也无法脱身!只是听他二人言谈,这戴斗笠的是他伯伯,怎么又会抓她不放呢?”
这戴斗笠的此刻也已经回过神来,他大喝一声一招将胡老镖头震出了圈外,摆手道:“住了!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那胡老镖头已经从他的拳脚上认出了他来,抱拳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陆先生的峨眉通背拳果然名不虚传,小老儿佩服,佩服!”那戴斗笠的哼了一声,道:“什么虚虚实实的,要不是你这个老东西胡搅蛮缠,那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轻易逃走?”
姓陆?峨眉通背拳?——“通背圣手陆云汉?”叶飞幡然醒悟,望着手中藏剑的拐杖,便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了。
龙虎二太岁见这姓陆的只不过跟胡老镖头打个平手,自己这方又人多势众,便也不再惧怕他,上前一步道:“姓陆的,你是哪里来的后辈,怎么如此无礼?你无知也就罢了,怎么还这般没教养,你可知道胡老爷子是什么人吗?他老人家可是和当今武当的掌教冲玄道长一师同传的师弟,要不是他老人家还俗早了,如今的天下,武当派掌教以下,但该有武当十子。”另一个也道:“就是,你这后辈虽然能跟胡老爷子过上几招,但怎可如此无礼?”
眼见两方刚刚斗罢,又要剑拔弩张,那士刘氏夫妇赶忙相劝,掌柜的也陪着笑脸上前道:“几位客爷,几位客爷,都消消气儿!大家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嘛!和气点的好,和气点儿的好!”
叶飞乖乖的跟那几个小叫花子挤到了一处,装作了个可怜叫花子受惊的模样,正自庆幸这一番搅闹使胡老镖头忘记了追问自己的来头,忽然客栈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叶飞坐在地上,但见陆云汉与胡老镖头都是一惊,齐齐扭头向门口看去,显然他们二人也同样没有听出还有人靠近,并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大门。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探着头小心翼翼的钻了进来,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透了,他望着店中扫视了一圈,然后弓腰不住地挨个欠身抱拳,便连门背后的几个叫花子也没落下:“对不住打搅了……对不住……打搅了,深夜赶路错投了去处,……打搅了!”
叶飞见他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壮的跟个犍牛一样,这一番客套小心而周详,一看便是个做苦力的庄稼汉,便也没再仔细留意他的像貌。
胡老镖头有意无意的还试探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那庄稼汉似是听出了他的盘问之意,欠身抱拳回道:“刚到刚到……见这里有灯火,我是跑着过来的……”
掌柜的见来了个庄稼汉,虽然依旧客套,但还是跟胡老镖头他们一行人有所区分,问道:“客人,你吃些什么?”那汉子原本坐在凳子上,又站起身来摸了摸钱袋子,咧嘴一笑,道:“劳驾,来几个馒头,再有一壶热水就好了!”
这个庄稼汉的到来,倒是打了戴斗笠的跟胡老镖头的岔,士刘老爷见他他那老实巴交却又活泛的模样,又望了望桌上还未吃完的驴肉,开口道:“弟兄们都吃好了吧?”那些年轻的镖行也故意将声音放大,七嘴八舌的回道:“吃好了……吃好了!”
有了这么个对话,气氛顿时活了不少,那些个小伙子们也先后发出了声音,真真假假的相互开始说了话。
刘老爷点了点头,笑着道:“后生,我这里有些驴肉,还热乎着呢,你要是不嫌弃,就吃些吧!”他夫人也笑着道:“小伙子,你别在意,都是干净的,还热乎着呢!”
那庄稼汉转起身来又欠身抱拳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胡老镖头年老量大,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示意跟前的徒弟将桌上的肉盆端了过去,那徒弟也是个苦出身,知道吃剩饭的难心处,便故意抖了个机灵,从盆里抓了一块骨头咬在了嘴里,以示干净,放下盆之后还道:“兄弟,别客气!可劲儿吃,香着呢!”
那庄稼汉赶紧向刘老爷夫妇抱拳欠身行礼,又向胡老镖头一众行礼感谢,客气了一番,便坐下来大快朵颐起来。
戴斗笠的陆云汉也似消了气,自斟自饮起来。店内的说话声更大了,龙虎二太岁望了望屋外,咒骂道:“娘的,连着下,半夜里还不得更冷,来来来,咱们划拳喝酒!”便又嚷嚷着跟镖行的小伙子们划拳,几个小伙子往胡总镖头脸上望了望,得到了一句:“再喝一些,夜里暖和!”
屋中又热闹了起来,几个小叫花子见这庄稼汉老实和顺,便拥到他的桌子上,就要伸手从盆里捞肉吃,那个庄稼汉嫌他们手脏,拿筷子挨个敲了回去,又用筷子一人分了一块,那几个小叫花子高兴,庄稼汉也高兴。
叶飞靠在墙角里,只盯着这个庄稼汉发笑,脑子里却全是刚刚那个女子的脸蛋儿水蛇腰……
气氛恰到好处,掌柜的拿来了馒头热水,又趁机打央告道:“诸位客官,我们这店小客房不够,只能请先到的客爷,和刘老爷夫人,还有胡老爷和龙爷虎爷睡客房了,剩下的人,只能委屈在这厅里将就着对付一宿了!”开店的就靠个察言观色,掌柜的这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恰到好处,动手打架的不好惹,凶恶暴躁的不能得罪,掏钱的东家不能委屈,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镖行的小伙子们过惯了这种日子,加上他们年富力强,各个没有异议,都道:“没问题!有个地儿避雨就顶好啦!”
几个小叫花子嘴里啃着驴肉,眼珠子先瞪向掌柜的,再看看叶飞——他是这里最大的叫花子,地方不够,要撵走也是从他开始!
掌柜的瞧出了他们的心思,带着得意的腔调叹了口气,道:“得,你们几个叫花子,今晚也在这里住下吧——谁叫老天爷不睁眼,下这么大雨,你们几个还不得给淋死了!”几个小家花子听了高兴,得意的看看大叫花子叶飞,又看了看同桌吃喝的庄稼汉。
掌柜的又给火盆里添了不少生熟木炭,屋子里倒也不怎么冷。
龙虎二太岁跟一帮划拳的没怎么喝醉,倒是胡老镖头首先酒劲上头了,他摇摇晃晃地拿了酒碗居然走到了陆云汉的桌上,一屁股坐在了对过,嘴里拌蒜道:“来,咱两个喝!”
划拳的停了下来,刘老爷夫妇也紧张的望向了陆云汉与胡老镖头的一桌,都生怕这个戴斗笠的再次发作起来。
陆云汉也没吱声,拿起就坛子来先给胡老镖头满上,再给自己满上了,他两个时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现在却一言不发地碰杯,接着一饮而尽。
众人喧闹再起,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全然又是一派和谐景象。
刘老爷见夫人盯着他们看,便道:“困了吧?要不我扶你去睡觉吧!”夫人道:“雨声这么大,回去也睡不着,就在这多坐一会儿吧!”
夜雨连绵,本就是点检心思的时辰,刘老爷是科举出身,这会儿又忧心起国事来,忍不住摇头不住,一阵叹息,夫人劝道:“想开些!咱们回去种地过活,这些烂事儿,眼不见心不烦!”
叶飞见这姓刘的眼神露着正气,全然不是个酸腐生做派,他娘子也是个知达礼的,所言应该不会有假,但他所言实在骇人听闻:若说地方官府勾结什么门阀势力、江湖门派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倒也信,但一省的官场怎么可能都如他所言,贪腐不说,便连内情也不能上报,这怎么可能?他们瞒得过御史按察,怎么可能逃得过锦衣卫的耳目?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刘老爷一声长叹使劲转着手里的空碗,活生生一副生忧国的画面。
戴斗笠的陆云汉又开口了:“叹息有什么用?官场烂完了,武林烂完了,天下百姓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绵羊,如果不想被吃,就得拿起拳头来反抗……”
胡老镖头涨红了脸,苦笑一声,道:“反抗?拿什么反抗?就拿我老头子来说吧,没什么本事,走了半辈子赶脚的营生,一心就想和和顺顺地多跑几趟,攒几两散碎银子,回家老老实实地哄孙子,可这世上糟心的人和事太多,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过。官府的事咱们管不了,光是武林的事,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他咂了一口酒,接着道:“早些年武林各派就你争我夺,打打杀杀闹个没完,后来听说出了个飞玄门,将武林各派给收拾了,明面上是少了些争斗,可武林上的这些门派,他们表面上不敢争斗也互不来往,暗地里先是结为同盟,推举了华山派的赵岵为盟主,将武林分为上三门、中三门、下五门、外九门,干的却是勾结官府,瓜分地盘的勾当,就拿河南一省来说吧,北面是少林派旳势力,南面则是华山派的地盘,这两派明争暗斗,哪里还顾及什么民生社稷家国天下?”
众人听胡老镖师一翻讲述,各个一言不发。戴斗笠的陆云汉问道:“看来密件出不了省,这是真的了?”
刘老爷接道:“是啊,我本就是正阳县令,到任不到一年。县中连年遭灾,我按例上报灾情请朝廷赈济,可朝廷总是回到省里,省里再派员下来,不是安抚就是视察,据说是年年如此。后来我急了,数次越级上报朝廷,派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县令虽然执掌一县民生,可应对如此大事,终究是权力有限,再加上上面还有省府两道衙门管着,我是实在无能为力。临近的湖广一省多年不曾遭灾,我县中百姓便要去逃荒,可省里派下来军马,严守在各个路口,漫说是出省了,便连出县也困难,只要是成伙的流民,就只能在本省流窜,压根到不了外地。几番下来,人口凋零,田亩荒芜,简直民不聊生啊,枉我苦读十年,终究是愧对苍生!”
刘老爷声泪交加,众人听了不住摇头。
胡老镖师接道:“是啊,华山一派勾搭上了南阳的海沙帮,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门下的弟子全都弄成了官身,卫所的兵丁,各级衙门的捕快,全是武林中人,有什么不听话的官儿,还能逃得出他们的手心?弄死之后,随便安个罪名做个假账上报朝廷,几年下来,便再也没有官儿们敢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