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结白首，不可二心。 望泱捂住胸口，明白过来，这个“妻”指的是他前世在鬼界所娶的妻子。 金字自空中消散，顾灼华愣愣看向望泱，突觉喉中涌上一股腥甜，她捂住胸口，登时也吐出一口鲜血。 只见那行消失的金字再度浮现在空中，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望泱才出现的，那么这第二次，只能是因为她。 她在鬼界也曾有一段姻缘，那这个人，会是谁呢？而今又在何处？ 周遭的宾客低头议论起来，且谈话的内容越发地无所顾忌。 在鬼界只有极少数的鬼会成亲，鬼界成亲的规矩，与其他五界不同，在鬼界只要结为夫妻，无论轮回转世多少次，这姻缘都不会消失，若是想解除姻缘，唯一的办法便是用忘川水浸泡身体。 忘川水对于鬼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肌肤只消接触到忘川水，便会开始糜烂，从外到里，皮肉一寸寸地坏死，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对鬼的性命不会有影响，但过程却是痛苦和恐怖的，且一身皮肉，没有个年养不好。 相归看着眼前的场景，明白这亲事怕是结不成了，结不成不打紧，但不要坏了他订酒的大事。他扫了一眼低头说话的宾客，又瞟了一眼坐在椅上的宋玉悲，心中愈发不安，若是宋玉悲因宾客的议论，迁怒到他，他订酒的差事怕是不好做了，得赶紧把这群鬼赶出去。 “这亲事不办了，诸位请回吧，对不住各位了。” 相归拉起一鬼，脸上扬起笑意，“您请吧。” 那鬼白了相归一眼，低声骂了句，“有热闹还让鬼看了。” 相归幻出魔叉，笑道：“也不是不让您看，您想看的话，我也不能强行赶您走是不是？” 那鬼面色一变，屁股往凳子外挪了挪，低声嘀咕道：“走，我这就走还不成嘛。” 没过一会儿的工夫，原先还热热闹闹的酒馆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宋玉悲站起身，望着满室红艳艳的颜色，“将这些布置的东西都撤下吧，不要耽误明日的生意。” 望泱靠着桌椅站起来，又去扶顾灼华，他问道：“灼华，没事吧。” 顾灼华一张漂亮脸蛋变得煞白，她哽咽道：“望泱哥哥。”她想不通为何望泱哥哥会突然多出一位妻子，而她为何又会多出一位丈夫。 明明是前一世，甚至过去几世的事情，为何会带到这一世。 宋玉悲目光扫过他们，最后目光落在望泱身上。 望泱抬眸，正撞上宋玉悲看过来的视线，还未待宋玉悲开口，望泱便道：“师傅放心，即答应了师傅的事，望泱自会做到。” 宋玉悲知道，望泱这是在说之后留在酒馆做她徒弟的事，她垂下纤长的眼睫，遮住眸中神色，此人过去万般狡猾，对人心的洞察不可谓不令人心惊，想不到转世投胎，生成了个木鱼脑袋。 “记得便好。” 一旁的相归听到二人的对话，耳朵早已竖了起来，见宋玉悲转身欲走，忙拦住，急道：“宋姑娘，宋姑娘。” 宋玉悲转身，眼神冰冷：“还有什么事吗？” 相归被宋玉悲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但想起要办的事，只能硬着头皮问：“宋姑娘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 宋玉悲道：“你将需要酒水的数目统计好，明日交给我。” 相归得到满意的答案，面上一喜，“好好好，宋姑娘赶紧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 宋玉悲确实有些累了，一大早便起来给顾灼华梳妆，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往常这个时候，她才刚刚起床开店。 关上门，宋玉悲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没一会儿的工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踏出房门，院落一如往常般安静，她费了好大工夫才在鬼界养活的桂树此刻开得正盛，淡淡的花香飘散至鼻尖。 入夜的鬼界显得格外阴森，时不时可以看到半空中飘过一道白影，偶尔又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望泱立在忘川河岸，此时他已换下那身劣质的新郎服，穿上宋玉悲临时给他找来的衣裳。 黑沉沉的夜压着川流不息的忘川河，宋玉悲的听力比寻常的鬼敏锐许多，她抱手靠在酒馆的门背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灼华，再过一日，便是你转世投胎的日子，宋姑娘说你这一世积下不少福分，想必投胎的时候，能投个好人家。” 顾灼华道：“望泱哥哥，我不想转世投胎，我们一同留在鬼界可好，我听说只要身体泡过忘川的水，便能顺利解除掉之前的结下的姻缘。” 望泱敛眉道：“你疯了吗？你可知错过转世轮回意味
着什么？用忘川水泡过的身躯又会如何？”他放缓了语气，柔声道：“灼华，听我的话，明日过后，喝了孟婆汤，好好投胎去，下一世，好好过日子。” 他的手触上顾灼华乌长的发，像是哥哥对妹妹那般，轻轻一抚。 顾灼华眼底积满了泪水，“望泱哥哥，我不想忘掉你。”她将脑袋抵在望泱的肩上，哽咽道。 望泱道：“灼华，你还太小了，自幼便与我订了亲事，你怎么知道我便是最适合你的人，等你喝了孟婆汤，再走一遭人世，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顾灼华抬起头来，满眼泪光地看着望泱，质问道：“望泱哥哥又如何知晓自己不适合我，我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难道望泱哥哥便有？” 面对顾灼华的质问，望泱答不上来，回想他这辈子，一心只想当个好官，却落得个游街问斩的结局，至于情爱之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望泱亏欠顾灼华的太多了，让他眼睁睁看着顾灼华错过轮回转世的机会，永远留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界，他做不到。 望泱开口道：“灼华，我自始至终都只把你当做妹妹。” 顾灼华身子一僵，她往后退了两步，“你骗我。” 望泱定定地看着顾灼华，不发一语。 委屈自心间漫开，顾灼华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与望泱大闹一场，她双手遮住脸，飞快地跑开了。 顾灼华看到酒馆门前站着的宋玉悲，红着眼睛喊了句，“宋姑娘。”便转身进了后院。 望泱一个人站了许久，一直站到脚麻，才回到酒馆。 他停下步子，宋玉悲正坐在酒馆的门槛上，夜色给她身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雾，她整个人陷在黑雾内，显得格外孤寂。 望泱率先开口：“师傅。” 宋玉悲闲闲站起身，看见望泱失魂落魄的模样，道：“把人家小姑娘的心伤了，自己又这般失魂落魄起来？” 凭宋玉悲的本事，听到他和顾灼华的谈话也不足为奇，只是望泱在这些事情上，向来有些羞于开口，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了起来，他正经道：“我与灼华向来是兄妹之情大过男女之情，与她成亲，也只是为了让她安心投胎。” 宋玉悲掩嘴轻笑，她掀起眼皮子，微微凑近望泱道：“徒弟，你在人间也是这般……为姑娘家着想的吗？”宋玉悲本想用正经二字，但想到正经二字正经用起来，反而不那么正经了。 女子身上沾染的桂花香淡淡沁入鼻尖，望泱如玉的面容霎时间就红了，磕巴道：“轮回转世这样大的事，自然不能由着灼华胡来。” 望泱想到白日里同过路的鬼打听鬼界成亲的习俗。 几乎没有鬼愿意在鬼界成亲，鬼界成亲的规定与其他五界皆不同，凡是在鬼界成亲，那便意味着生生世世都有遵循鬼界成亲的规矩，哪怕转世投胎，到了人界，也要遵循鬼界成亲的规矩。 鬼界成亲的规矩，便是无论经历了多少次轮回转世，妻子永远是妻子，丈夫永远是丈夫，唯一斩断两人的联系的办法，便只有用忘川水浸泡身体。 不但如此，在鬼界成过的亲事，还会带到余下五界，若是那人在鬼界外又成了亲，那这姻缘只能算一段孽缘，二人之间也不会有好的结局。 如此一想，他与顾灼华在人界自幼定有亲事，早该成亲，却因为各种缘由，拖了许久，最后也没个好的收场，向来也正是这个原因。 望泱站在门前，仰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连日来的恍惚，让他产生了一种还活在人世的感觉，若不是这天上没有一颗星斗，放眼皆是无尽的黑暗，他还醒不过来。 他开始好奇，好奇与他成亲的女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而他的前世，又是怎样一个人，是什么理由，让他们愿意结下一门永生永世都难以斩断的姻缘。 其实换个思考方式，这样的亲事，也未曾不是一种浪漫，与相爱的人，许下永生永世的诺言，只是那时候的他们知道会有两两相忘的结局吗？ 望泱道：“师傅在鬼界待了许久，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寻到前世与自己有过姻缘的人？”这个前世，不单指上一个前世，而是指过往的所有前世，毕竟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个前世，与人结下的亲事。 宋玉悲看向眼前人，问道：“你想寻到你的妻子？” 望泱垂下眉眼，他说不清自己想不想寻到她，但心底既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便不能轻飘飘地当做不知道。 他如实道：“既然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便不能轻飘飘地放下。” 宋玉悲道：“我且问你，若是你寻到你前世的妻子，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