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妇愚钝,未必有满朝武聪明。”姜忻嘴角微微上扬,淡淡一笑,“大人们都各有思量,如今祸还不及洛阳,故而藏而不露。只有臣妇露才扬己,这才将臣妇给了显出来。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必有许多人为陛下献计,陛下自然可以安枕无忧。” “而雁门却只有臣妇一家人孤军奋战,计绌方匮,臣妇才要去雁门为陛下分忧,也必定悉心竭力为陛下保住并州。”说罢,姜忻缓慢而庄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皇帝攒眉蹙额,右手不自觉的抚上了下巴,身体稍稍前倾,眼神慢慢的聚焦了起来,不知在看向什么东西。不错,只要自己留住这些世家大臣,不让他们南下,若是洛阳危急,这些人必定不会再藏拙。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将姜忻留在洛阳也只是锦上添花,若是她这样的大才去了雁门,那才是雪中送炭,定州也能多一份把握,不至于让洛阳四面楚歌。 “那便依夫人的意思罢。” 虽然姜忻一直表现的很是淡定,她自己的情况自己却很明白,走出宫门的时候,整个后襟都湿透了。但是乔家人可以走了,这是她和乔翊齐用下半生换来的一条生路。 “母亲,咱们只去送这么些粮么?”待到送走乔家去南边的人后,姜忻也准备北上去给乔翊齐送粮。临走前,她将自己仅剩下的两颗起死回生丹,匀了一颗给昀泓。老五昀棣知道,虽然母亲准备了上百辆粮车,却只有两头的六七辆装上了粮草,还没有将其余的填满,便要上路了。由此讶异的很,只父亲头批带去的粮草都不止这么一点,这些杯水车薪,何必让自己和母亲再走一趟呢? “你无须多问,我自有道理。”姜忻穿着一条黑色战裙,内里是多股丝、麻混织的重织物,外面一层皮革,却出奇地耐磨抗拉,能够有效抵御刀剑等锐器的割刺。 昀棣嗫嗫嚅嚅,几个兄弟中,他不成武不就,既不占长也不占幼,是最不受父母关注的。此时看着母亲完全没有为他解释的意思,也不敢再多嘴问下去,瑟缩了一下,乖觉地走到最前面去了。 姜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乔府的半壁残垣,自打那日被火烧了以后,家中虽然一直在日夜描补着修建,却还无法复原以前的十分之一,如今家族就此分离,这里恐怕再也不能复旧如初了。 上路不多时,姜忻随手将带着的六七辆粮草散给了路边的瘦骨穷骸,虽然吸引了一些贪婪阴毒的目光,却被两千多擐甲执锐的部曲给骇住了。 洛阳中不少人家都知道姜忻前一段时间大肆购买了许多粮草,也有不少人家都在盯着,怕有人盯上去南方的族人,姜忻特意去送这一趟粮草,也是为了引开有心人的注意。 算着心怀叵测之人应该也忍耐到了极点,到了晚上,趁着众人熟睡后,姜忻支走了守着粮草的一队人,挥手间,将上百辆粮车收入了背包中。 就让他们以为自己为好成歉,善心救助穷苦人,却被人盯上,将粮草劫了去吧。 第二天,无视了众人,尤其是昀棣的好奇和欲言又止,姜忻直接命一千五百多人回洛阳卫护昀泓,其余人束装就道,没了粮车的束缚,四百多人披霜带露,流星赶月,十几日便到了雁门。 自己的想法和感觉也没有错,自从粮车不见了后,与自己同路的人少了不少,可见果然是有人盯上了自家的粮草。 及至楼烦,已经到了乔翊齐戍兵范围,姜忻一边使人去前面报信,一边又故伎重施,趁众人晚间熟睡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上百辆粮车,每一辆粮车上面都装了满满的粮草。 再一次无视了昀棣的瞪眼咋舌,与乔翊齐派来接应的人会合后,押送着这一百多辆粮草,进入了欢呼雀跃的大营。 “可有了滢语的消息?”姜忻见到乔翊齐后,迫切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只打听到乔祭去了上党,月前,有羯人马凌在黎城自立,却再没他们的消息了。”乔翊齐摇了摇头,脸色凝重的回答。 姜忻一时有些心低意沮,深吸了一口气,“何人在上党戍守?还有,雁门现在的局势如何了?” “我接替了雁门后,小王爷带兵去了上党。”小王爷就是太原王嫡长子林兆兴,上党就在太原国的南边,也难怪他着急了。 “鲜卑人连胜几场,倒是骄满了不少。小王爷兵马足够,轻视之下倒叫他们吃了一场大败仗。我来了之后,许是又换了打法,叫他们又接连败了几场,如今龟缩在马邑。” 马邑就是现代世界里山西大同盆地的中心,北连大同,南接太原,西通雁门关,东连太行山。占据了北方的交通要冲,进可攻退可守,又因为气候适宜,水草丰美,是一个天然的优良牧场,是兵家必争之地。 只是马邑城墙高大厚实,又有多重防护设施,一时难以攻破。
“鲜卑人以骑兵见长,我先前训练的重装步兵,稍布置阵型便足以克制骑兵冲锋。”乔翊齐回忆着娓娓道来,“只是他们如今固守马邑,我没有如此多的兵力去攻城啊!” “依老爷看,如今马邑还有多少粮草?”姜忻低头思索了一番,忽然问道。 “今年粮草本就短缺,为了西河氐人的战事,又抽了马邑一半的存粮,今年的新粮还未成长起来,剩下的存粮应该还能支撑他们月余。” “那为了节省兵力,我们不如围而不攻,将他们困死在马邑,逼着他们不得不出来作战。”姜忻斩钉截铁。 “这……”乔翊齐犹豫,“咱们怕是要耗上许多粮草吧。” “我今日送来了上百辆粮车,”姜忻轻笑,“老爷瞧见了吧?” “我确实见得了,多谢夫人费心。”乔翊齐一顿,点头答道。 未等他话说完,姜忻眼笑眉飞,“这些尚不足我买的十分之一。莫说围他一个月,便是围上一年也绰绰有余了。” “夫人!”乔翊齐身体僵硬了一瞬间,眼睛也不自觉地睁大起来。 不怪乔翊齐惊讶,便是残云也不清楚她到底买了多少粮。所有的粮店店铺,各种渠道加一起,除了姜忻,没人知道总量到底有多少。 “我们便是围着他,也不是其他事情都不做了。”姜忻胸有丘壑,“趁此机会,倒是可以敛收流民,从中挑取青壮,编入伍中。届时与鲜卑决一死战,可以势压人,少受些伤亡。” “也为二郎他们报仇……”说到最后,姜忻想到了战死的昀和,昀翊,昀宏,失踪的成玉,还有至今无消息的滢语,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下来。 姜忻和乔翊齐依计围城后,一边用粮食招募兵士。 并州因连年的战乱,许多人三饥两饱,朝廷征兵反而成了人人争抢的好出路。所以,乔翊齐以粮诱之,许多青壮被招了来,远远超出了姜忻的预期。 “看来局势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啊!” 月余后,乔翊齐的兵马算上从家中带来的部曲,朝廷新增援的,二郎留下的,从三万人增到了五万人,被围困在马邑的鲜卑人也终于弹困粮绝,眼看着围城的敌人越来越多,不得不出城拼一条活路。 随着城门的缓缓开启,鲜卑高绍带着人马如同洪流般涌出。厚重的铠甲,锋利的武器,眼神中充满了鲜卑人眼中独有的桀骜不驯。 姜忻不通武艺,远远地站在高丘上,看着两军如同两股洪流撞击在一起,金属的碰撞声、战士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悲壮的战歌。阳光在盔甲和刀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刀刃相碰,火花四溅,手持长枪,刺穿敌人的胸膛,挥舞大刀,砍断敌人的头颅,每一次拼杀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老四昀霆到底神勇善战,将高绍的头颅一下子砍了下去,用枪挑起后,大喊,“高贼已死,快快受降!” 高绍手下的士兵们看见了后都开始惊慌失措了起来,紧接着四散而逃,昀霆见自己的兵士们与他们正胶着,未免在混乱中互相践踏了,便大呼,“放下兵器,降者不杀!放下兵器,降者不杀!”说着又杀了几个还在激动着逃窜的人。 众人见了血,才勉强冷静了下来,听到“放下兵器”的话,看到伙伴们扔下了手中的兵器,纷纷照做,这场战争才算结束了。 高绍是北魏拓跋鲜卑的重臣,北魏皇帝提出汉化,许多臣子都改成了汉姓,其中寔娄氏改为了高姓,由此也可见北魏的野心。 高绍只是北魏皇帝南侵中原的第一步,如今战败了,不知那北魏皇帝又该做如何打算? 阳光透过云层,宛如利剑般刺破黑暗,洒在斑驳破败的城墙上。将战场略略打扫了一番后,姜忻等人进了城,推开县衙的大门,一股阴冷的气流扑面而来,庭院寂静无声,唯有风叶轻轻飘落的声音扰动着沉寂的空气。殿堂上悬挂着金字匾额,写着“明镜高悬”,威严而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