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下一个岛屿的航程上,船上的每个人都在学习。 青鞘在向洛缪请教加密版记忆质的方法,得知它叫做“晦”。由于洛缪身体受限,他无法再使用普通的记忆质传递消息,只能用“晦”和“凝”。 洛缪在学现代语言和现代技术,从船头跑到船尾,盯着某件东西能看好久,船上的更是他消磨时间的主要物件。 芫苏在学古代语言,船上没有古字的籍,他只能向其他人请教,刚好洛缪在学现代语言,两人成了语伴,偶尔青鞘来指点一下江山。 晚上,青鞘照例起夜观察海面情况。 洛缪坐在船头,钓竿平放在一边,左手里握着一本,在摇晃的舷灯光下静静地看。 洛缪和人的交流并不多,有时他也会来卧舱里象征性地休息一会儿,靠坐在为他整理出来的床榻上闭着眼睛。青鞘在他身上使用的颜料不是水性颜料,因此他可以放心地洗澡。 青鞘走到他旁边坐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是中心岛出版的一本历史传记。 在给洛缪王送信之前,她从未想过传说中的英雄王果真在海下;在洛缪王苏醒前,她也不会想到那尊毫无生机的雕塑能拥有流动的神采;在洛缪王离开海洋前,她无法想象她会和古时的王交游密切。 “能想起来什么吗?”她问。 洛缪要回答前,她提前帮他摊平了交流册,把笔递给他。 【想不起来。】 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现代字,字体也潦草了一些。 夜风很凉,她的头发被吹乱了,但洛缪却纹丝不动。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已经成了冰冷的雕塑。 洛缪抬起手,帮她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拂开了。做完这个动作,他放下手,沉默地翻了一页。 她对他的动作有些诧异。 在这种时候,她也会意识到眼前的这位不仅是雕塑,也是有意志和情感的人。 只是,属于他世代的人早已不在世上,就连大陆都四散分裂,只剩下星罗棋布的群岛。她不知道他在看历史传记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又为什么会苏醒?” 【等你学会“晦”,我告诉你。】 浮盐岛附近的海面平静,像反射着苍白光线的镜子,色泽灰白。 她让芫苏带着洛缪去岛上买点合身的衣服:“买不到就量身定做,浮盐岛有不少好裁缝。”说完她还特地补充一句:“不要怕贵。” “我头发有点长了。”芫苏说。 青鞘:“不是给你地图了吗?去理发店。” 芫苏想起梦里她的承诺,不免有些生闷气,转头就走。 把两个拖油瓶扔下后,青鞘去拜访了浮盐岛阁主拿收信人地址。 阁主找了好久,却始终有一个收信人的信息不明。在逼仄的信息房里,找遍卷宗的阁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个叫姜霁的收信人好像并不存在。” 青鞘不是没遇到过收信人无法联系到的情况,有些是拿到了出岛令因此在其他地方,有些是出了意外。 但“不存在”的情况好像还是第一次。只要有名字和家乡岛屿,当地的长官就能根据名字推测出所属家族,顺着家谱找一找肯定能有眉目。若是孤儿也好找,那些不记载在家谱中的名字分列在另外的卷宗上,薄薄的一册很快就翻完了。 “找不到就不找了,我会到处去问问的。” “或许是写信人记错了人。”阁主关上信息房,笑着邀请道:“慢走,信使大人,结束工作后可以来喝一杯,我有上好的酒酿。” 芫苏那头,他们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去了一家裁缝店。 洛缪不能说话,沉默地跟在芫苏身后,按要求照做,任由裁缝给他测身量。 期间芫苏比洛缪本人还紧张,生怕被裁缝发现眼前这个“人”不太正常,尽可能让洛缪站远一点。 谁知裁缝丝毫没发现端倪,一边量尺寸一边感叹:“这种身材确实很难买到合身的衣服,就像古时候颀长伟岸的洛缪王一样……” 听裁缝在洛缪面前提起“洛缪王”,芫苏冷汗都冒出来了。 裁缝浑然不觉,悄悄摇头叹气:可惜了,如此完美的人怎么就断了一条胳膊。 量完尺寸,裁缝问芫苏什么时候来取衣服,芫苏说:“越快越好。” “只是价钱……”裁缝迟疑了一下。 青鞘曾说过“不要怕贵”,所以芫苏坚持道
:“越快越好。” 裁缝将一张写着取货时间的取货凭证给了他们:“一天后就可以取了。” 从裁缝店出去,两人在约定的街道路口等青鞘。 路口有一家剑铺,洛缪向芫苏示意一下便走了进去。 剑铺里展出的剑挂在墙上,均在做工精致的朴木鞘中。 “你可以抽出来看看。”剑铺主人是个年轻女子,戴着半边面具。 洛缪抽出其中之一,手握在缠了细密麻绳的木制剑柄上,剑刃寒光一闪而过。 剑体是自炼钢,锻纹精巧,是把好剑。 他转身,目光落在另一把剑鞘设计成了手杖的剑上,外观与市上卖给行动不便者的手杖无异,握住剑柄抽出来,里面却是一把瘦长锋利的剑。 “现买或者定做都可以。”剑铺主人靠在柜台后,懒洋洋地写着字,一边提醒道。 洛缪逐一看完剑铺里所有展出的剑后,踏出店门。 在门口等的芫苏相当理解洛缪只看不买。 一来洛缪身上没钱。二来他买回来也没用,青鞘的武器还不够多吗? 青鞘也到了这里和他们会合,看两人空荡荡的双手,有些诧异:“没有要买的了吗?” 两人齐齐摇头。 青鞘转头就瞥到了旁边的剑铺:“去买剑。” 芫苏:“……” 是他错了,他不该认为青鞘不会再囤武器了。 青鞘选了那把手杖剑,又看上了一把黑檀短剑。 她转头问那两人需要什么。 勤俭持家的芫苏拒绝了,洛缪则指了指一把八面剑身的厚剑。 “芫苏,浮盐岛的自炼钢很稀有。”她用眼神暗示。 一直在柜台后的剑铺主人看着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剑铺主人名叫乌霖,因年少时脸上受伤留下伤疤所以戴着半边面具,她慢悠悠走过来给他们介绍。 浮盐岛的支柱资源是盐矿。由于土壤特殊,在岛上很多作物无法正常生长。在岛际交通稍微通畅一些之前,浮盐岛一直处于贫穷的状态,人口也少。直到快船和普通船的技术改进后,每月都有一队运盐船来往,岛上的居民才逐渐富裕起来。 和乌霖交谈之余,青鞘不忘探询送信的工作。 乌霖愣了一下:“姜霁?没听说过。” 青鞘手里握着一个小玻璃瓶,玻璃瓶里结上了一层灰白色的盐垢。 乌霖的目光在她手中的玻璃瓶上停顿了几秒:“这是什么?” 青鞘:“是给姜霁的。” 临走前,剑铺主人乌霖叫住了芫苏,说是有事要单独问他,把他拉到一边:“穿着斗篷的莫非是信使大人?” “是的。”芫苏答。 乌霖看他的眼神莫名犀利起来:“那你要小心了。” 芫苏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乌霖微微眯起眼睛:“听说信使一辈子不能结婚。” 芫苏心里凉了半截,表情不变,冷淡地道:“那也是她的事,与我何干?” 乌霖目睹了他眼神倏的黯淡下去的全过程,笑起来:“哈哈哈你还真信,未免太好骗了。” 芫苏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转头就走。 那个戴半边面具的女人仿佛看透了他一样从上到下打量他:“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剑铺主人的语气让芫苏觉得如鲠在喉。 乌霖双手抱臂靠在墙边看着他,眼尾挑起了笑意:“你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你自己不知道?” 芫苏瞳孔微微扩张。 他不知道。 芫苏从剑铺出来后,青鞘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谈了什么?” 他面不改色地扯谎:“向我推荐了一把剑。” 外面的客人走后,剑铺主人乌霖退到柜台后的帘子内,身体斜靠在墙壁边,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目光垂下去。 帘子内有另一个黑衣的客人,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面具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要一模一样的面具,劳烦重新做一个了。” 黑衣客人的音色很有辨识度,冷清而格外沉。 “怎么不从正门走?躲在这里听墙根可不是你的作风。”乌霖怼了他一句。 黑衣客人无奈地提了提唇角:“刚才有我认识的人。” 乌霖从黑衣客人手中接过那个破损的面具,察看了一下:“划痕还挺深
……怎么不把你脸划花呢?” 黑衣客人忽然问:“乌霖,你就是姜霁吧?” 乌霖脸沉了下来,语气冷若冰霜:“休留,有时候别那么冒犯。” 那个名叫休留的黑衣客人说:“她在找你,不要让她找太久。” 乌霖明白休留口中的“她”是谁,也知道他所说“认识的人”是谁。 她笑了出来:“哈。” 乌霖保证,她此刻不带任何嘲讽,而是发自内心觉得好笑。 “我以为你只敢偷偷躲在帘子后面呢,怎么不敢出去见她?” 休留目光落在桌上的装饰磨石上:“我们见过了。” 乌霖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听到我刚才对那个年轻人说的话了没有?” 休留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姜霁的事还是早点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