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柔软的乌发此刻凝固了,拂过去是冰凉的,亦不会随着风吹而微动了。 洛缪给她的头发上色时忽然停下了画笔。 青鞘:【怎么了?】 洛缪:【我会找到“渊”的下半卷,不会让你一直这样的。】 青鞘没在意,她觉得现在这个身体挺好的。 吃饭多麻烦啊,还得挑选食材烹饪煮菜洗碗扔垃圾。 现在不用吃饭了,太好了。 呼吸多麻烦啊,要小心憋死闷死呛死还会吸入毒气。 现在不用呼吸了,太好了。 头发不会掉了,也不用洗头了,这简直是人间极乐。 颇为乐观的青鞘如是想道。 仓保存条件好,颜料果然还能用,色彩鲜艳逼真。出乎她意料的是,洛缪的绘画技术似乎也不赖,她照了照镜子,宛如真人。 她评价王的画技:【深藏不露。】 在离开陆地前,青鞘思考片刻,决定给现在不知在哪里的芫苏留下口信。 然而她现在的身体受限,无法使用普通的记忆质,连梦术都无法施展,只能使用“晦”。幸而,除了人类以外的物种都通晓“晦”。 她随机点了一条小鱼:【如果有芫苏的消息,可以告诉我。你问我芫苏是什么人?……芫苏是一个今年二十三岁的年轻人,眼睛是大海一样的颜色,来自设拉岛的秋栗福利院。】 小鱼在她的手心贴了贴,悠悠地在海水中往前穿行。 准备好了一切,两人往海的更深处潜去。 洛缪王在多年前曾过去怪物巢穴,他在前面引路。 周围海中的光线越来越弱,游动的鱼类也渐渐减少,没有任何通道,连尸骸都没有,像深渊般深不见底。 没有声音,没有活物,连在身边的人都看不清。 为免失散,洛缪抓紧了她。 除了触觉以外的所有感官都失去了功效。 不知下潜了多久,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他们的速度不算慢,“渊”让他们有如游鱼。但即便如此,两人在漫长的下潜中也失去了时间概念,累了就牵着手一起在黑暗里休息。 青鞘醒了,她察觉到洛缪还在沉睡,便没有吵醒他。 这段黑暗的旅途太过漫长,她变得有些困惑。尤其是关于为什么休留能从海下逃脱,来到陆地的真相。没有“渊”的保护,难道是“源”吗? 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到了海下城应该就会明白。 洛缪也醒了:【走吧。】 青鞘:【王。】 洛缪对她忽然的称呼有些诧异:【怎么了?】 青鞘:【没什么。】 洛缪在上一次追寻怪物巢穴时,是独自前往的。她简直不敢想象他在这种环境中独自度过那么久。 前面出现了一丝强光,洛缪停了下来。 洛缪:【是我不认识的路。】 在习惯了无尽的黑暗后,骤然间在海下见到这种刺目的光线,两人都有些退缩。 青鞘:【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吗?】 洛缪:【没有。】 两人背过身去,重新面对来时的路,让眼睛在黑暗里稍微得到恢复。 青鞘:【……洛缪,这可能相当于海下城的太阳。】 太阳。 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她猜测这个光体大概就类似于太阳的角色。海下城的人类需要生存必须有光源,草木生长也必须有阳光的照耀。 这个光体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海下?她无法得知。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该如何绕过“太阳”进入海下城。青鞘不敢确定这个光体的热力是否会让他们粉身碎骨。 青鞘:【我们去另一个方向。】 洛缪没有说什么,这回让她引路。 他们没有继续往下潜,反而往上回游了一段路,然后朝水平方向游动过去。 在水平方向移动了一段时间后,他们遇到了嶙峋的巨物阻挡。 青鞘确认了她的想法是对的。 她不敢断定海底地形,但她可以猜到的是,海下城的人类不可能是聚居的。成片大陆上的明水平一般高过分散岛屿,聚居和交流永远是发展的条件之一。 ——所以,怪物圈养着他们,是不可能让他们有条件聚集起来的,免得出现叛乱。 皇后湾群岛之间有海洋阻隔,而海
下各城之间有高山阻隔,都是散居的群落。 两人顺着高耸的岩壁一路下潜。 青鞘也放心了:【既然有高山阻隔,这说明每个海下城可能都有一个太阳,这种光体的热力并没有那么强大。】 到光体所在的区间时,两人几乎是闭着眼睛贴着岩壁下潜的。 好在那个区间很快就过去了。 之后的旅程中,海水忽然从身边消失了,只有绵密的云团和下坠的雨丝,太阳光线照耀着他们。 双脚终于触碰到了陆地的那一刻,青鞘抬起头。 太阳雨中,岩壁高耸入云,仿佛另一个世界。 而他们是从“天梯”上爬下来的。 洛缪单臂揽住了她,她也抱住了他。多日以来在黑暗中下潜的旅程终于结束,无止境的孤独里互相依靠的旅伴久久无法松开手。 从陆地上穿来的衣服已经褴褛不堪,只有用浮盐岛特殊的自炼钢所锻造的剑还保持寒冷的锋芒。 海下城似乎终年下着雨,太阳也终年照耀。 至少他们来到这里的这几天,每天都在下着太阳雨。 青鞘和洛缪两个人在这个名叫若宜镇的城镇里暂时安顿下来了。 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哑巴兄妹。 第一桶金是洛缪出卖美色得来的。 他只是站在树下,就有一个人过来在他面前扔了一块钱币。 他捏起那块钱币,郁闷但是接受了馈赠。 路人刚走,青鞘就从她的那把黑色一体剑上方串着的金链子取下来,这是她储备的钱财:【还好金链子没被看到,骗到了一块钱,太好了。】 欣慰的是,人类对黄金的喜爱就算到了海下还是丝毫不减,那条金链子当了不少钱。 两人总算不用在树上休息了,租了一套小屋子。 早晨,青鞘打开窗户。 外面阳光普照,不断落下的太阳雨反射出微微的光亮。 她有些恍惚。 这里的景色一切如常,每天都下着太阳雨,树木茂密,偶尔有松鼠跃过。被称为“天柱”的岩壁高耸入云,围出这个城镇。 镇上的居民生活水平和海上的岛上居民生活水平无异,他们照常嫁娶,街上孩子自由奔跑。 如果不是一直刻意记着,她几乎要想不起来这里是在海下的城镇了。 洛缪昨天手上不小心蹭掉了一点颜料,他们今天必须去买点颜料。 “送信车,送信车!”窗外,街道上响起声音。 青鞘目光下投,看见石板路街道上,一个穿着绿色邮差服的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慢慢穿过。 送信车? 那个送信的邮差在某家门口停下,敲了敲门,那家的门应声而开,邮差从他的包里把信递给从房里走出来还在揉着眼睛的主人。 青鞘蹬蹬跑下楼,准备询问以下送信车是什么情况。 邮差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他看到青鞘,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毛,主动问她:“你叫什么?” 【青鞘。】她在板上写字道。 邮差翻开挂在身侧的包:“你好像有信……下次登记一下住址吧。” 她有信? 青鞘难以置信。 她才初来乍到,怎么会有她的信件? 邮差问了她的住址,把那份薄薄的信封递给她,随后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青鞘纳闷地打开信封,抽出其中的信纸。 信纸的抬头上有一片鱼鳞。 负责誊抄的写字员用工整的字迹写道:【代笔:工号130】 【写信者是一条鱼,写给……青鞘,就是那个在找芫苏的青鞘。】 青鞘想起来了,离开陆地前,她曾拜托一条小鱼寻找芫苏的消息。 【我找到你要找的人了。那个来自……的年轻人现在在……来回,他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青鞘读着读着,发现语句里明显有缺失。是代笔者把来自海上的信息屏蔽掉了吗? 设拉岛被屏蔽了,芫苏现在所在地的信息也被屏蔽了。 但是,小鱼的信又怎么能穿过万里黑暗海底的隔绝,来到海下城镇的? 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她暂时搁置疑问,继续读下去。 送信的小鱼是一条啰嗦的鱼,叽叽咕咕说了很多。 【他在船上钓
鱼的时候我差点咬钩,哇吓死了!我跟在那艘船背后好多天,发现他会钓很久的鱼。】 【他好像很想念你……】 还是一条八卦的鱼呢。 她继续读下去。 【他很伤心,看他平时都不太笑的。整天愁愁巴巴的。】 【对了,他还给我的同伴传信了,我嫉妒了,我嫉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才是被……青鞘委托的那个!】 【我同伴告诉我了他的传信内容,我就转达一下吧。】 【我同伴傻乎乎游过去咬住了芫苏的钓钩。】 【悬空了!】 【我同伴惊慌失措尾巴乱扑腾。】 【芫苏把它从钓钩上拿下来,端详了几眼。】 【它着急了,大声用记忆质对他说:“小哥,小哥!”】 【他居然感应到了:“你说。”】 青鞘怔了怔。 【“小哥,我可以对任何人传信的,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我可以告诉任何人的!”它在耍无赖。】 【芫苏愣了一下。】 【“那就告诉青鞘。”】 【“告诉她,”芫苏的声音顿了一顿,“我……”】 【快点说快点说!】 【“她什么时候回来呢?”他声音轻了下去,重新把鱼扔回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