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裹挟着浸骨的寒意,刀子般刮在老旧的窗棂上,吱吱呀呀没完没了,扰得人心烦意乱。 李昀将手中毛笔啪地一扔,就要出声唤门外守着的孙姑姑,不料却被一只冻得像冰块一般的小手拉住了。 四岁的李曦抖抖索索、奶声奶气地道:“阿姐,多寿不冷,不要叫孙姑姑,她会让皇祖母告把多寿带回去的,多寿不走,阿姐”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毕竟只是四岁的孩子,再懂事也经不起这般磋磨。 李昀心疼地将李曦搂进怀里,希望用自己所剩不多的体温帮他驱散一些严寒:“阿姐不会让皇祖母把你带走的,多寿别怕,我让孙姑姑想办法弄个碳盆来。”说完,扬声叫了孙姑姑。 门外守着的孙姑姑闻声后没好气地一把推开房门,寒风猛地窜入静室,将抱着取暖的两人吹得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地将身子往桌下藏了藏。 李昀带着几分祈求开口道:“孙姑姑,今天实在太冷了,动不了笔,烦请您添个炭盆来吧。” 砰地一声关上门,孙姑姑带着几分凶相的脸上满是不耐:“公主殿下,太后娘娘有旨,抄经的时候不能用炭火,否则心不诚,佛祖会怪罪的!您与其在这儿跟奴婢讨价还价,不如赶紧抄完了,咱们都好交差。” 李昀气闷,当初她好不容易趁着郭太后久病不愈,哄了她跟前的大宫女去说项,骗来了出宫替太后清修祈福的机会,带着李曦逃出了那座吃人的皇宫。 没想到郭太后这老妖婆竟然下旨要求她俩每日抄五遍《金刚经》,抄经前沐浴焚香,斋戒清心,抄经时冬日不可用炭,夏日不可用冰,不可错漏涂改,但凡交上去的经被挑出一点错处,就免不了罚跪、打手心、不给吃饭,李昀的壳子里装着个成年人的灵魂,尽量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李曦才四岁,明明笔都还拿不稳,字也不识,就要捏着肿得跟萝卜似的几根手指泪汪汪地跟着”抄经“。 在清泉寺抄了三天的经,李昀的手就快废了,偏偏看守她的宫女太监侍卫们个个都是大字不识的盲,饶是她一张嘴能将死人忽悠活了,也忽悠不来半个抄经的枪手。 昨夜的一场倒春寒,今天又冷了几分,李昀实在是没了法子,她瞪着一双清泠泠的眼,语带诱哄地对孙姑姑道:“若是不加炭盆的话,我一个字也写不了,多寿这么小的孩子就更不用说了。今天的经交不上去,皇祖母应当不至于要了我们的命,但孙姑姑办事不力,也不好交代的,对吧?您将外面的人遣走,悄悄将炭盆拿进来,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经交不上去,看守她们的宫人也讨不了好,总是跟着一起挨罚,故而孙姑姑心里虽是极恨李昀李曦姐妹俩,也还是要想办法让她们完成抄经的任务,以免自己被牵连,再被李昀开外挂忽悠一通,孙姑姑原本不耐的表情褪去少许,眼中有几分茫然,几番挣扎后,看着李昀的眼睛,恍恍惚惚地道:“给炭盆就给炭盆吧,要是今日的经再抄不好,奴婢就只好给公主烫烫手了。” 看着孙姑姑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地出门支开其他人,悄悄去弄炭盆,李昀这才松了口气。 她六年前来到这个世界,成为了刚溺水咽了气的嘉荣公主,带着一个名为谎言ff的破烂系统,被迫接下了保护当时还未出世的大卫下一代天子—熙宁帝的任务。 发布完任务这系统就跟死机了一般,再也不吭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李昀自己摸索这个所谓的谎言ff金手指。 怎么说呢,叫金手指似乎太抬举它了,顶多也就是个撒谎小能手,并且一绑上就撒手不管了,李昀送它爱称小撒手。 它可以让李昀的话非常容易被别人相信,但这种相信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减弱,而越是离谱的谎话,持续的时间越短,过于离谱的谎话甚至片刻后就能被识破。并且她也无法依靠撒谎小能手直接改变别人的情感倾向和立场,比如郭太后能被忽悠得相信李昀李曦二人替她清修祈福会有利于她的病情,却不会就此把她们当成亲孙女来疼爱。 因此,就算拥有了传说中的金手指,李昀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每次撒谎都要思量再三,不敢撒太大的谎,也不敢过于违背对方的常识和立场。 至于她要保护的熙宁帝,正是被她一起带到清泉寺的“妹妹”李曦。 还没等李昀再忆苦思甜,回忆一番六年辛酸宫闱求生史,孙姑姑便已带着碳盆回来了。 她虎着脸将炭盆往姐妹俩跟前一丢,哐当一声,烧得火红的碳溅起来弹到李曦手上,疼得他哇地一声哭出来,飞快甩着手扑进李昀怀里。 李昀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跟孙姑姑纠缠,一把抓过李曦的手,就看到他原本已经肿了的手背上被烫出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看这样子很快就会起水泡了。 李昀心疼得眼泪直掉,轻轻替妹妹吹着手,
恨恨地瞪向站着不动的孙姑姑:“还不去拿药来!不然这经我就不抄了,看是你先死还是我们姐妹俩先死!” 孙姑姑大声呛道:“明明是公主非得要炭盆,这下好了吧!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臭毛病多!”说完便转头趾高气扬地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立了什么大功呢。 李曦见李昀哭得止不住,自己反倒是收起了泪,哽咽着安慰她:“阿姐不哭了,多寿不疼的,真不疼!” 李昀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抱着李曦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好容易等孙姑姑拿来了烫伤膏,替李曦李曦上完药后,李昀带着被堵得喘不过气的心情,开始抄经,总不能让受伤的李曦今天再挨饿。 有了炭盆,总算感受到一点稀薄的暖意,李昀略微松了口气,刚拿了笔还没开动,这恼人的破窗棂又吱吱呀呀地叫唤起来了,她烦不胜烦,没好气地起身,顺手抄起砚台,准备去揍一顿这破窗户,修理不好也要出口恶气再说。 李昀挟着怒意掀开窗户,一个黑咕隆咚的脑壳顶就突兀地映入眼帘。她吓了一跳,脑子还没作出更多的反应,手上的砚台已经狠狠招呼上去了。 砰地一声闷响,这颗脑袋的主人身体一僵,缓缓地委顿了下去。 李曦只看到自己阿姐砸了个什么东西,差点就惊叫出声,亏得李昀立刻示意他噤声,他才捂着小嘴跑到窗边,看看倒地不起的黑衣人,又看看李昀,亮闪闪的圆眼睛里满是大大的问号。 门外的孙姑姑隐约听到点动静,有些迟疑地问:“公主,可有事吗?” “没事,你不用管。” 孙姑姑听到后便没再言语,只安静守着门。静室里的李昀紧张不已,她动作尽量轻地将窗户打开,探出身去仔细打量这个被砸晕了的不速之客。 这是个穿一身黑衣的男子,身量挺高,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污迹,看不大清长相,手中还拿着柄短剑,看这身打扮和装备,八成是个练家子。 李昀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人,院子外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侍卫们的呼喝声。 “快,分成两队,绕到后面将院子围起来!” “你们是何人!两位公主正在静室替太后娘娘抄经,不可随意进出!” “奉摄政王殿下的令追捕要犯,谁敢碍事!” “卑职不敢。各位请。” 小院就这么一丁点大,李昀将侍卫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就明白眼前这人恐怕就是摄政王要抓捕的要犯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她肯定得帮他一把呀! 李昀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李曦聊胜于无的帮助以及破窗户吱呀不停的掩护下,迅速将人从窗户拖进了室内,吭哧吭哧搬到了抄经用的大桌下面,整理好桌幔,藏得严严实实。 幸好这人身上没什么血迹,不然这一路的痕迹还不好处理。 侍卫们闯进门来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位公主都正襟危坐,专注无比地抄着经。 突然被一大群人破门而入,李昀有些不悦地停了笔:“你们是何人?擅闯静室扰了我们姐妹二人替太后娘娘抄经,你们可担待得起?” 领头的侍卫顿住脚步,拱手行礼道:“公主殿下恕罪,卑职奉摄政王之命捉拿要犯,并非有意打扰公主殿下。还望殿下让我等搜查一下静室,以免歹徒冲撞了两位公主。” 李昀的表情缓和了些,搁下笔,抬头望着侍卫头领,认真道:“这位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晨起后就在此间抄经,孙姑姑也一直在门外守着,并未见任何人闯入过。倒是方才听到窗户外似有响动,人八成是往后院去了,大人若不赶紧带人去的话,恐怕就要跑远了。” 侍卫头领似是被蛊惑了般,眼也不眨地望着这位嘉荣公主,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形单薄瘦弱,面色苍白,容貌秀丽,一双眼睛尤其明亮,看着她的眼睛,就会不自觉地认同她说出口的所有话语,于是他怔怔地点了点头,有些含糊地道:“公主说的有道理,卑职等人不打扰公主了,这就去后院找人” 一群人呼啦啦地退走,直奔后院。后院不见人,又马不停蹄地往后山去了,再没有回过这间小院。 直到一切恢复了平静,李昀才小心翼翼地掀开桌幔,露出了里面昏迷不醒的歹徒。 李曦也跟她凑在一起,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个黑衣人,趴到李昀耳边小声嘀咕:“阿姐,咱们将这个哥哥藏起来做什么呀?” 李昀摸摸他的小脑袋,暂时没办法跟他详细解释,便哄道:“咱们跟这个哥哥玩个游戏,待会儿无论阿姐说什么,多寿都别多问,只管点头或是哭,可能做到?” 李曦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好好配合
阿姐的游戏。 李昀先探了探鼻息,确定这人没死,安全起见,又轻手轻脚地将桌幔系带拆下来将他双手双脚都结结实实捆上,剑也藏到了桌抽屉里。完事了又开始犯愁,这么大个人,还受了伤,她手里也没药,万一死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没办法,李昀开始搜他的身,希望能找到点疗伤的药,好歹给治一治。摸索了半天,终于从他怀里找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几粒褐色药丸,不知是作何用的。她犹豫要不要喂下去,万一是毒药就麻烦了。 就在李昀对喂不喂药一事举棋不定的时候,身旁的黑衣人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