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即将指向两点的时候，侠客还没回来。我有些遗憾，但神色如常地在裁判指引下走进场地。 我的对手十分准时，他几乎踩着点入场，乱糟糟的大胡子随着脚步一颤一颤，遮掩了部分面貌。露出的眼睛里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机械化的一举一动像例行公事。 “选手伊洛丝就位，选手莱特就位。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两点整，比赛开始。” 莱特率先摆出架势，下盘放低，护住面部和下腹，和我目光相接。 并不棘手。也许他的战斗经验更丰富，但在力量和速度都受到限制的情况下，我有足够的技巧战胜他。 莱特缓缓走来。 如果侠客看不见，是不是打得太精彩也没有意义？我是说教育意义。我可以把节奏放慢些。 “裁判先生，”我接下他的攻击，扭头看向侧前方斜着戴帽子的男人，“这是我的第一场比赛——” 我跳起来侧踢向对手的小腹，他以手肘挡住，我又借力在空中转身，回旋踢中他胸口，将他逼退两步。 “输了会被惩罚吗？” “会重新分区。”裁判扯了下帽檐，语气轻快。 一点余地也没有？我还以为会给适应期。 “先生——” “少说两句。”莱特利落地一脚踹上来打断我。 我态度那么好！ “那么莱特先生，”我俯身握住他的小腿，同时扫向他的下盘， “你赢了的话，会有什么赏呀？” 他一时没能抽出腿，身体后仰的同时撑住地面才发力甩开我，脚踝被指头生抠下两圈皮肉。莱特眉头都没颤一下。他更不耐烦了：“闭嘴。” “你没有对战记录，打败你也不会有丰富的奖励呀。”裁判自然地接茬，“输了倒是挺丢人。所以大家都讨厌新人。” 我在心里吐槽这机制的问题。如果选手不情不愿，不会消磨斗志影响心情？ 今天的阳光很好，热意触及体表前就被北风吹散。失去云层做遮羞布，只是单纯的亮。这感觉其实很惬意，本来能再拖延一会，余光扫到一抹金色的影子。 我发动【肢曲】。 莱特停下动作，好像不是为了看清我的身形。他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其它神彩。 “是个揍敌客？”他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我，大团胡须藏住唇形，只听见嘟哝被风送来。 我思维一滞。 和揍敌客交过手，还活着？ 我近身预备了结。莱特像有所感，敏捷地躲过这击并拉开距离。完全变了个人。只凭先前的表现，他不应该察觉我的位置才对。 “你的【暗步】没练到位呀。” 一改冷漠的样子，他连话都多了起来。 “你很了解？” “哈……”莱特俯冲攻来，在我耳边低声问：“你是…涅昔的孩子？” 我瞪大眼睛，身形一僵，他却没有抓住这瞬间的失误，反而向后撤去。随后突兀地朝裁判举起手，道：“我——” “不行！” 他想认输？ 我几乎控制不住心头的急切，“继续打，我也会赢。” 场外这么些人看着，如果没有漂亮地击败他—— “叔叔不想和你打了。”莱特紧挨着裁判站，手搭在他肩头，哥俩好的样子。 我在心里排演飞起给他数拳的画面，但只是站在原地攥紧掌心。复又松开。 他这副完全敞开的样子，激不起我半点斗志。执意咬下去反而会让自己看起来很狼狈。 算了，总归是我省力。 他和裁判耳语两句，歪戴帽子的裁判轻咳一声，放大音量：“选手莱特放弃比赛，选手伊洛丝获胜。” 他低头面向我，伸出手。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得见嘴角的弧度，“把你的报名单给我吧。” 行云流水地完成剩下的流程，快步走出场地。 “小鬼。”莱特叫住我。 我看向他。他以不容拒绝的速度揉了一把我的脑袋，又在被反击前收回手。大步迈开向前，丢下一句：“加油哦。” 什么呀……？ 妈妈当年不会遍地交朋友吧？ 还没等我走到门口，就透过铁丝网看到四张神态各异的脸。前边一直想着拖进度，我还没来的及耍帅，却结束地太突然太快了，洛洛他们的比赛时间都还没到。 “别盯着我，”我佯怒，“这
是人格魅力。” “哈……”洛洛笑出声。 “你真的很厉害。” 我循声迎上侠客的目光。 他没露出一丝揶揄，眼神炯炯，十分认真。 不知道出于什么，我本能却想避开他的视线，但还是控制好自己，把右侧飘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转移了一点尴尬，朝他笑。 “嗯。” 侠客好像没预料到我会回应，愣了一瞬，又先我一步错开眼神，轻扯了下自己的衣领：“我还不够强。” “确实。”我点点头。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不远处一道严肃的男声打断了—— “【路西法】，可以进场了。” “走吧。”洛洛对身侧的二人说，没看完。 飞坦却歪头看了我一眼，我打趣道：“别让我失望。” 他没回答，轻哼一声。 我和侠客走在他们身后，被拦在外围。 站在另一头的，他们的对手，形象很符合我对死囚的刻板印象——光头，刀疤，强壮，高大。 眼前的场景——人物，尘土，光线，通通被铁网分割成破碎的图像。 我忽然陷入奇异的幻觉，好像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实感，恍若世界突然与我无关。 呼啸过耳边的风声，侠客的心跳声，肢体相撞的闷响。我穿过空气的缝隙，听到布料捕猎住风，扎得过低的头发被带动扫过脖颈，我在看什么？ 我在想什么？ “……伊洛丝？”侠客唤我，也许不是第一声。 直到感受到他抬起手，我的意识才逐渐清晰，终于看清视网膜上附着的画面——我反剪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心口。 “抱歉。”我松开他，心有余悸地帮他揉了揉泛红的手腕，“我在发呆。” “……没事。”侠客没挣开，乖乖等我放下他的爪子。 他在抖。 “突然听不见你的呼吸了，我有点担心，所以……” 我抬头，撞进他装着复杂情绪的碧色眸子里，侠客还在解释： “是我主动去碰你的，不用自责。” 我思考了会儿。大概是肢体进入了低能耗的隐蔽状态，呼吸频率、心跳、体温都降下来。 侠客简直温和地让人束手无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晚上多请他吃个苹果？ “不要怕。”我说。 我没有杀他的理由。我可能比他还怕一点，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呼——”侠客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故意拿腔拿调，“刚刚是有点怕，现在已经好啦。” 好了？ 我泛起恶劣的心绪，向他伸出手—— 侠客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笑容在脸上僵化。 这下我真开心了。 他柔软的面部轮廓染上窘迫，耳朵根甚至开始泛红，半晌才缓缓道：“我现在太弱，但我会变强的。” “好。”我朝他弯了弯嘴角，“我会等你变强的。” 等他什么呢？ 我没有许下承诺的意思，只是话到嘴边，说就说了。 侠客可以交给洛洛来攻略，他最擅长这个了。 他们三人拿下首胜，我认真地看了下半程。飞坦像他承诺的那样，像只花蝴蝶在赛场翩跹，动作颇得要领。玛琪让我眼前一亮，她的身躯非常柔软，肌肉力量却和飞坦不相上下。 而洛洛，仍是用最小的力谋划最大的赢面，算得极稳。洛洛的成长速度总让人嫉妒，逼得我也无法松懈。 “很棒。”我给出公允的评价。 飞坦一脸理所当然。 洛洛却不给面子，连敷衍的笑容都没显露。他蒙着层薄汗，沉静的黑眸扫过我，又扫向侠客，对他勾唇，说话的声音也像骨头硬了：“我们现在去领物资的地方吧。” 我在心里冷哼，不想当众和他计较。 侠客住在宿舍区，估计以为我们也住这。当我们领完东西，带他朝另个方向走的时候，他惊讶道：“你们有特殊安排？” 我回答他，“我有特殊安排。” 也许他还有疑惑，但一路上都没多问，直到见到我们的新宅—— 他挑眉：“确实，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