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感觉,穿上了黑色衣衫,果然更便于藏匿身形了,在里坊土墙上翻来翻去,就是没人现,偶然有看家狗现了,还不及吠叫出声,便被翟容用石块打昏。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敦煌城墙边。
黑暗的天空上没有一丝月光流泻,连星光都不能看到。城门边的慧成坊、支定坊、宴亦坊,都没有半分灯火,人们早早就安睡。偶然能听到,里坊武侯带队巡视的梆子声。
城墙如黑夜中的洪荒巨岩沉默矗立。
只有城墙上的火把,如一条割开天地的红线,在夜空呼啦啦烧。远远能听到高处巡夜士兵整齐有力的步伐,夹杂着巡夜将领散碎的马蹄声。
翟容停下脚步,秦嫣也随着他停下脚步。
“怎么上去?”秦嫣完全没有任何把握。
翟容想了想,对她道:“你听着,那城墙上面可容六匹成年马并行,约有二十一尺,以你的身高若尽力长翻,应该是五次,第五次你要站稳在女墙垛口上。垛口离地三尺不到四分,记住了么?”
秦嫣点头,在心中计算了一番尺寸。
翟容道:“可有把握五翻上垛口?”
“没有问题。”秦嫣对自己身长身短很清楚,“可是我如何爬得上去?”她望着那高达四五丈的城墙,如果周围没人,这四五丈的城壁她当然能够一口气爬上去。可是城楼、墙壁上下都密密站着军士,稍微爬慢一些,就有可能被现。
翟容指着城墙道:“城门东起第十三个垛口,可看到了?”秦嫣依言数过去,说:“看到了。”
翟容道:“我在一丈九尺处给你抽半块城砖凸出一些,三丈五尺处再给你抽半块砖,只要你是笔直跳上去的,不歪斜,应该可以做到吧?对面也是如此,你下坠时可以搭一把手。”
秦嫣听了他的话,在心中又默默计算了一回。以他教她的轻功心法,十几尺一次,跳上去真的不难。只需要跳三跳就能上城墙了,比贴壁爬行要度快很多。
“城墙下宽上窄,城壁有个坡度,比香积寺的浮屠塔好爬多了。”翟容看着那些整肃看守的军士们,“以你目前的身手,翻城墙本身并不太困难,只是敦煌是边境重镇,三步一岗哨,火把密集,巡视军将众多。不被现是最最要紧的。”
秦嫣仰望着夜空中这条火把化作的红色横线,如同一条卧眠的火龙。此时因无人打扰而显得分外沉静。
“都准备好了?”翟容上下打量她。
秦嫣又将裤腿、腰带束了一下,连髻也检查了一下。
“那我先上去了,在城墙对面等你。”翟容说。
秦嫣正一正脸上的黑色蒙面巾,心里有些突突乱跳。
翟容望着她,看出了她一双杏眼,因为害怕而有着沉默的意味。虽然给了她不少鼓励,不过还是打算给她一条退路:“如果实在害怕,我在外面等你两柱香时间。两柱香不出来,我自己去月牙泉玩,你就不必过去了。”他今日以喝花酒、狎妓的由头离开了翟府,莫名半夜又回家似为不妥。
秦嫣道:“那我回哪里?回云水居?”今晚她是从云水居出来的,应该是回那里吧?
翟容皱起眉:“你还想回云水居?回蔡玉班!”
“哦……”秦嫣又想起了云水居里那声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翟容则看到了她的怯懦,轻声道:“我会等你一会儿的。”秦嫣恍恍惚惚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翟容就不再说什么了,自头上拔下一枚玉簪。握在手中,准备为秦嫣挑出城砖,帮助她能找到立脚点。他双腿一曲,便如一道黑色碎影一般,向着敦煌城墙而去。
月黑风高,城墙下伸手不见五指。秦嫣自诩目力过人,黑衣黑的翟容还是令她很难在夜色中寻找他的身影。若不是因为她知道他为了给她拨出城砖,要从城门以东第十三道垛口上墙,几乎无法寻找到他的踪迹。直到他上了女墙,在火把的红色光圈中微微闪出一道黑影,她才能够确信,他已经过了城墙。
驻守在敦煌城墙上的军士们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人现这道迅如魅影的黑色身影已经悄然出了宏伟的城墙。巡城的校尉带着马队,马步轻快地从城墙上缓步走过……
他过去了……秦嫣心中暗暗道。
远离桐子街的敦煌城特别安静,静得周身都仿佛沉浸在黑色的湖水之中。方才翟容在身边的时候,她对这个城墙纵然心生畏意,但是因为他站在边上,身上是暖和坚实的。此时单独一人面对这座大城,心中的虚怯开始如湖底泥浆一般慢慢泛起,将她吞噬。
她再度看向城墙,心中的恐惧从一个黑色的圆点迅膨胀,很快与外面这无边的黑夜联结成一片。
她怎么会昏头昏脑跑到城墙边,还等着征服这个洪荒怪兽?城墙上的火光,闪耀着妖异的血红,脑海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自己鲜血淋漓惨死城头的景象,与眼前的火把猎猎交叠在了一起……
她犹豫了。
耳边响起翟容最后的话:“如果实在害怕……回蔡玉班……”
“回蔡玉班……回蔡玉班……”
她转过身,本能地想要远离这片城墙。她越走越快,仿佛要逃离这个世界。
手指在怀里无意识地触摸,那里一小包是给长清哥哥买的藤黄、赭石和石青色。“蔡玉班”请了三危山的师傅来装饰舞蹈高台时,她用手中仅有的一点工钱,换到了这些珍贵颜料。赭石调上铅粉,可以涂抹人物白净的面容;石青和藤黄可以是山上枝叶最浓郁的绿意……长清哥哥如果得到这些颜料,一定会很喜欢……
她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自己尚在“允和班”时,因为一路看到大唐的森严壁垒,而内心产生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