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地放开他。 另外三人等待了会,缓慢走来,目光不断颤巍巍扫向我。他们想扶起失去支撑倒地的人。我没用力,他的腿肯定没断,但不知怎的一时站不起来。 等那人费力地挣脱开人群,立刻手脚并用爬向尸体。手覆上血洞,不知道想确认什么,又拉起尸体的胳膊往肩膀上搭。像条奄奄一息的狗想把另一条狗叼回窝里。 真叼回去会造成麻烦。死太多人同样很难收场。 我试图商量:“我不杀你,把你的家人埋远点就行。” 他突然抬起脸。我太熟悉这眼神——不甘、愤怒、憎恶、恐惧还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唯独没有屈服。 是将死之人的眼神。我想了片刻,瞬步上前痛快地拧断他的脖子,他直直倒下去,这次终于没人上前扶了。 剩下三个人。 他们没逃,瞳孔放大又缩小,愕然地一动不动像待宰的羔羊。认命了,明白自己逃不掉?或许,是被恐惧钉在原地?他们怎么会没见过死亡,只是从没降临在自己头上。死亡莅临前,谁会相信不幸的是自己呢。 其中一个棕色头发的稍微胆大些,虽然声音还颤抖,好歹说出话了。他有理有据地求饶道:“我们…不会说出去,会…把他们…埋…埋在看不见的地方…” 我没回答,稍蹲下,安静端详男孩凝固的眼睛。里边已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我缓慢掀起他身上的布料,把左手指间黏住的血液细致地一点点擦干净。 太阳升到正上方,寒气被驱逐不少。发泄出累积的邪火后,我一身轻松,说起来也很怪,饥饿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一边迈开脚步继续走,我往外套里摸,找到那块饼干,大快朵颐起来。洛洛他们跟上来。 他有意地旁观也好,没找到机会出手也罢。在展示自己这件事上,我已经足够卖力了。我拍拍手掌,抖落掉碎屑。 玛琪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提醒道:“回去的时候,得遮遮这件外套。” 我低头看,胸前和袖口处都溅上不少血。她真贴心。虽然远远不只这点痕迹。身上沾了气味,放往常绝对无法接受。但周围一片污秽腐臭混杂,臭气冲天。我能喘过气,还能吃下饭,还有什么是不行的。 我把外套反过来穿了。 “那不是他的家人。”飞坦突兀地丢下一句。 “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侧过头看我,拧着眉勾起唇,“在这里的怎么会有家人?” “………不能是兄弟俩么,一起丢这儿不行么…?”我更疑惑了,“他怕得动都动不了还要反抗。” “你杀了他的伙伴。”洛洛似乎在附和他的话。 但这回答怎么听怎么怪。如果伊路在,他大概会反唇相讥。我…可能是情绪已经发泄干净,仍有耐心细细和他辩论。我看向洛洛,解释道:“‘伙伴’这样轻飘飘地一个词,彼此没血缘关系,没契约利益制衡,为了什么拼命呢?人只有一条命。” 洛洛拿食指抵着下巴,似乎想认真给出定义。他思考了会,轻快地说:“我想,伙伴之情就很像兄弟之爱。但正因为没有血缘的枷锁,比亲情纯粹很多。” 他抬眸和我对视,反诘道:“如果不是血脉相连,互相牵制,不存在利益交换,仅仅因为彼此间的羁绊项背相望,不值得憧憬吗?” “……”从他嘴里冒出来,怎么好像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我有点无语,最终只问了最重要的问题:“因为憧憬,你心甘情愿交付全部的信任,以及,生命?” 洛洛不过在偷换概念。这种虚幻的关系凭什么延续?靠什么维系?用什么保证?玩伴当然可以有,可毫无保障地搭上性命……这种类似无稽之谈的放纵,有意义吗? 洛洛的眼睛很亮,装满碎掉的光。即使都是黑发黑眼,没人会把他和伊路弄混。 他点点头,笑着说: “是的。” “……”说真的,我没想过他是这样感性的人。 …… 一直这样走下去,体力消耗不小。如果是夏天,情况应该会更糟糕。每天摄入的能量实在太少,根本无法支撑应有的训练量。 我捻着发带踌躇。 这也是需要锻炼的一部分?生存训练吗? 反复纠结的时候,我们终于发现了另一座看起来还算新的垃圾山——之所以这么笃定,源于我第一眼就看见的那个香蕉皮,它太醒目了,甚至还没完全氧化变黑,简直是在招手。 我加快脚步。 顺着香蕉皮往下,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空罐头,烂掉的菜叶子,火腿的包装纸……藏在再下面一些的…一整包没拆
开的垃圾!厚实的黄色厨余垃圾袋。 我把袋子拽出来,比想象中的沉,应该有货。 “运气不错嘛。”是飞坦的声音。 实际操作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嘛。我窃喜,一把撕开。 “……?” 一定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我眨眨眼,想看得再仔细些,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变化。 满满一袋没开封的食物。 粗略看过去,有单独包装的面包,肉干,甚至…还有糖果?我对上三双神情诡异的眼睛,有点讪讪。 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 可是心却止不住地咕嘟咕嘟冒出幸福感。他没走啊……他不是说不能在我身边? “爸!” 我闭上眼睛,喜悦不假,又掺杂丢人的恼恨。我努力无视三人的反应,然后,再熟悉不过的,父亲的气息出现了。我转过身,就看到太阳底下在闪闪发光的他。 即使身处这样的地方,他仍像座屹立不倒的神像。 怎么会这么想爸爸呢…… 我做了两个晚上心理建设,本来已经接受未来很长很长时间见不到。三十多个小时没睡,眼睛本来就发酸。这下鼻子也开始酸。 父亲低头,揉揉我的脑袋,努力地柔和嘴角的弧度,直到近似个浅浅的笑:“我担心你吃不饱。” “你不相信我?”我一下就变成另一种难过了。 “不…我只是路过,”父亲立刻否认,可他实在太没有撒谎的天分,“之后恐怕不能时时看你。” 怕力度还不够,他又补充:“爸爸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 他的手掌在我的发带上停留了片刻。待这份重量消失,我抬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一点残影都没落下。无声无息地像做了个白日梦。 直到身后三人的存在把我扯回现实。 “咳,”我收拾好表情,拖着沉重的一袋食物走过去,“商量下怎么分。” “噗嗤。”飞坦笑出了声。 我太阳穴直跳,又不好发作。 洛洛以手抵唇,像在稳定情绪。 “带回去不太合适,不如埋在附近,做个小据点。”他说,“这里比较偏,相对安全。” 我们把袋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计算数量,才发现底部垫着的是块折起来的毯子。 这回他们都默契地没说话。 抱着毯子往回走的路上,我提出刚刚的想法:“不能每天都倾巢出动。你们比我杀的那两个孩子强多少?” 洛洛估算道:“我和飞坦,勉强1打2,玛琪的力量稍弱,但比其他女孩强。” 我问: “小团体,一般几个人?有特别厉害的家伙吗?” “五人规模的不多。”他看向我,“‘厉害’如果以你为标准,目前没有。” 紧接着,洛洛又打碎了我的飘飘然,补充道:“他们都不在教堂了。区长们会定期挑选八岁左右的孩子。” 人才输出吗?除此之外,如果有独立能力,谁也不想继续群居生活吧。我给出建议:“我们分成两组,” 我加入后,整体实力会有颠覆性增长。 “我和玛琪,你和飞坦,交错出门觅食,留在家里的做基础或对抗练习。遇到强敌就退让。减少冲突,保留体力。超过下午三点还没收获,取屯粮。” 更重要的是训练时间。 他们三人交换了视线。洛洛颔首:“明天开始,试行看看。” 回到教堂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晚。太阳向西边滑,我们朝东面走,有种宿命感。在这场没有表明结束时间的游戏里,一切都紧迫起来。跟随开放性而来的是重重迷雾。 同意洛洛的条件,接受洛洛的邀请——与其说是对他的肯定,其实是信任自己。我相信他是个在我之下的,不凡的人。 既然洛洛已经挑选好眷属,我也不必费力。 爸爸带来的食物并不多,但,是初期的最大助力。解决温饱问题后,我才能探索游戏新地图,解锁人物新技能,寻求破局点。 反过来想。 他们三人之力可以和五人抗争,但没余力做别的打算。我是变数,主动接近我是自信果断的,甚至有些急迫。在此之前他没招揽更多的人。 除了力量,洛洛还需要什么? 玛琪和飞坦回去各自的房间,我拦下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我们差不多高。于是我问他:“你今年几岁?”
“快八岁了。”洛洛回答。他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专挑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因为活到八岁就算有本事?也许有对身体承受能力的顾虑。除此之外,人的自我意识会一直生长,越年长,越难驯服。 我追问道:“你不想被选,为什么?” 昨晚洛洛的过度谨慎引出我不少联想。靠近房间中部的位置不该被刻意留出来。这代表前住户离开了。他自行离开了,还是洛洛杀了他,还是,别人带走了他? 如果他足够厉害,洛洛为什么不结交?被带走,为什么会让他恐惧?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不只是为了培养势力?” 洛洛微垂眼帘,低声似是而非地说:“不奇怪。” 比起人才输出,是人口输出才对。 “是不奇怪。”我应下,把被风吹乱的发归到耳后,对他弯弯唇,“你没选错,我就是你在等的人。我们会很快离开。” 我笑着宣告,一字字认真地说:“我会带你们离开。” 太阳快被完全吞噬了,它受了重伤,能看见那道巨大伤口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云层。洛洛略显单薄的身体恰好遮住了残留的那点光线,因此他也沾上了一圈血色,就像被我标记了。 我喜欢他用苍白脆弱造成的强烈反差,像一只漂亮的鬼。 “很快。”洛洛重复了我的话,语气笃定,眼神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