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府今年的秋后又干又燥,风是干的、燥的、热的,像用火烤过,或是放在锅里爆炒过。
沈持在外面晃了一圈回到客栈,只觉得身上的襕衫拧一拧能出水,拿扇子不停地扇风,可是心不静哪里能凉,还是热得他喘不过气来。
出了房间,一群考生聚在客栈的大厅中议论这次乡试的题目,一名叫杨兆琦的考生看见他自来熟地说道:“沈兄同是听过邹夫子讲学的,这次八股‘君子贤其贤’的题目,按照邹夫子所教,是该这样破题的吧?”
问完,他背出自己的破题句子。
引来稀疏的几声奉承叫好。
沈持对这位四年多前在贡院短暂求学时的杨姓同窗没印象,方才也没听仔细,只得硬夸了几句。
杨兆琦挑挑眉:“沈兄又是如何破题的呢?”先前在贡院一起求学时,那会儿邹夫子为数不多的夸赞都给了沈持。
沈持:“实在对不住,我记不得了。”
“定是你作的破题不如杨兄的,”一个他不认识的考生尖声笑道:“说出来怕被杨兄比下去喽。”
沈持拱手道:“在下愚笨,的确不如杨兄。”
说完,他打声招呼又回房去了。
这下更觉得热了。
后来他发现了,他不是热的他是烦的。最要命的也不知道是在烦什么,就莫名其妙燥得不行。
“沈秀才,”客栈掌柜上来敲门:“您还在在小店住上几日啊?”
此次乡试的放榜时间在九月初十日左右,其时正逢桂花盛放,故又称“桂榜”。
今儿八月二十,距放榜还有一段日子。
不是所有的考生们考完之后都要滞留省城花天酒地,沉默且安分的是大多数,这一两日陆续要返回家中了。
沈持:“在下明日就走。”说完他拿出碎银子结了房费:“这阵子多谢掌柜照顾了。”
与其在这里每日浑浑噩噩等放榜,不如回禄县暂且躲躲清静,等放榜那一日再来。要是考中的话,放榜后的第二天,例由知府大人举行宴会,要宴请考官团、阅卷官及新科举人,席间歌《鹿鸣》诗,大家一起吃一顿“鹿鸣宴”。
听说宴前还要会给新举人发一套丝质的衣帽等物,反正考中的话不白来。
“哪里哪里,”客栈掌柜满脸堆笑:“不知沈秀才能不能为小店留下一份墨宝?”
这十多天他暗暗观察,入住他家客栈的乡试
考生里头,只有沈持一人每场考完没在房间砸、摔东西,或者半夜对着黑魆魆的夜空喊明月……
以他开了多年客栈的经验,那些考生多半是中不了举的,像沈持这样该吃吃该睡睡的的主儿,押吧,一押一个准儿。
他心中闪过一抹浅浅的得意:你眼光真不错啊。
但尚未放榜一切皆不好说,他可不敢大剌剌地留什么墨宝,万一不中举那要被笑话死:“掌柜看重,在下十分感激,待张榜之日若及第成名,在下定来奉上。”
一句话:先欠着吧,等他考中桂榜再来赠字。
客栈掌柜不敢勉强,只得笑道:“小的在此恭候沈秀才此次乡试攀蟾折桂。”
沈持:“多谢。”
入夜收拾回家的东西,赵蟾桂问:“举人老爷回到禄县做什么呢?”
刚考完总不能还要闭门读吧。
“回去呆着。”沈持说道:“好好说话。”叫什么“举人老爷”。
回到禄县跟他爷沈山下地种地或者著立说,写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小说他是不行了,他脸皮薄当不了老登,要不写写怎么玩虫给蝈蝈点药吧。
这个可写的很多很多。
反正不能闲着。
赵蟾桂:“……”听他的语气好像带着火气,得,把舌头收起来少说话吧。
二人睡了一晚,八月二十一日早上吃过朝食往回赶。
……
考生交卷后,考官团还要组织阅卷、录取。
乡试结束之后,贡院后头的阁楼里人头攒动,衙役们将两座阁楼打扫干净,一座外头一些的贴上“外帘”,供阅卷时候存放考生们的试卷,一座紧里一些的贴上“内帘”,供阅卷官在里面阅判章。
考生们的卷子不能直接交给阅卷官——阅卷官有同考官,也有当地进士出身的官员,还要先经过吏弥封、誊录、对读等各种处理,弥封,即是将试卷弥封糊名,先把考生的姓名隐去,誊录是将考生的“墨卷”由专门的吏照着用红色的笔抄一遍,这些誊抄下来的卷子称为“朱卷”,对读呢则是抄完之后还要再核对朱卷与考生本人的墨卷是否一致。
这是一项极细致的工作,每经过一道程序,吏都会在相应位置写下自己的名字表示负责地说这工作没出错误。
誊录完,考生们的墨卷存外帘由知府调派府兵看管,朱卷则送给内帘之阅卷官。阅卷官分头阅卷,并将自己选中的试卷加圈加评语放在右手边,等着判阅完推荐给主考官,这叫做“荐
卷”。而去取排名之权衡,最后全看主考官。对未被推荐的试卷,主考官翻一翻过目一遍,以防遗珠之憾。对于“落卷”,则分别由同考、主考官加上简短的批语,写下为什么没有被录取。
等到阅卷完毕,放榜之前,知府大人从外帘调取墨卷,经过再次与阅判完毕的朱卷核对无误后,才能拆开墨卷的糊名,看到考生姓名,然后在榜上写名次。
秦州府阅卷的工作繁重但进展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