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前。
克鲁格驱车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城市中穿行,他怀里的婴儿正在熟睡。
从车窗望去,目之所及,尽是是残垣断壁。那些曾整齐排列的木制住房,现如今像是被无知孩童一脚踩烂的积木。一根根拦腰折断的横梁裸漏在外,周围散落着残破的预制板,勉强能看出是屋脊的形状。
不远处的摩天大楼自20层以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倾斜着,楼角上有一个巨大的裂痕,从地面附近直直向上延申,似乎已把整栋楼一劈两半。
这幅景象的压迫感过于强烈,以致于车辆驶过大楼时,克鲁格不自觉地把身子向车内斜。他的动作似乎有些大,怀里睡梦正酣的婴儿被惊扰到,发出了一声呓语。
克鲁格连忙轻拍婴儿的后背,婴儿咂咂嘴,便又熟睡了。正当他松下一口气,惯性袭来,身体又不自主地向内倾斜。
接着,车停了。
司机推门下车,站在车头处眺望了片刻后,绕行到车后敲了敲克鲁格一侧的车窗。
“先生,桥断了。虽然我可以带您绕行,但您的航班时间已经很近了,还是建议您下车步行。右侧的楼梯还是完好的,下了高架桥后,再走不到500米就可以到机场了。”
克鲁格轻柔地把婴儿放在自己的腿上,从怀中掏出两张面额1000的纸币递给司机,“谢谢,多余的金额,是你的小费。”
司机双手接过,俯首道谢:“谢谢您,先生,希望您的归途能够顺利。我很羡慕您,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了。”
克鲁格下了车,倾斜的地面让他的身子晃了两晃。站稳后,他茫然地眺望着远方。
地面从脚下开始倾斜,越向远方角度越大,直到视线的尽头,被掀翻的路面如小山一般高耸着。小山的边缘是一团团扭曲的钢筋。
克鲁格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儿,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不用担心,你要有一个新家了。”
说完,他便抱紧婴儿,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的突起和裂缝,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桥。
傍晚,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殆尽时,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一架大型客机从地面冲入云层。
克鲁格从舷窗往下望,漆黑的夜里,那些熊熊的大火和冉冉升起的团团黑烟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悲哀。三天前的清晨,一场3级的地震葬送了这座走在现代化建设前列的城市。
那些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蜿蜒延申到城外的高架桥,以及让夜晚亮如白昼的霓虹灯光,全部在一瞬间灰飞烟灭。那个地球表面夜晚第二亮的光点,自那时起,便被浓重的夜吞噬殆尽。
克鲁格内心十分感慨,为城市毁灭而感到惋惜,也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感到幸运。
他在五天前来到这座城市的临市办理怀中孩子的领养手续,本应乘坐地震当日上午的航班返程。但因为这孩子突发疾病,不得不把行程推迟了三天。
准确的来说,也不能算是突发疾病。这是一个得了罕见病的孩子,2岁多了身高却只有不到60厘米。男弃婴在当地一向抢手,这个有着天使般美好脸庞的婴儿,能够被留给克鲁格,纯粹是因为他的病。
他得了镰刀型细胞贫血病,一种绝症。
这是一种遗传病,由于负责编码和制造血红蛋白的基因发生了突变,导致血红蛋白形态和功能异常。本应是规则圆饼形的红细胞,变成了不规则的镰刀形。这种奇异的形态,导致红细胞携带和运输氧气的能力急剧下降,引发众多危急症状。
患儿在出生后的3-个月,胚胎血红蛋白耗尽时,便开始黄疸、严重贫血、肝脾肿大、发育缓慢。更由于镰刀状细胞对血管微循环造成阻碍,患儿的组织器官也会受累,表现为骨痛、胸痛、关节肿胀充血、高烧不退。
飞机平安飞入巡航高度,克鲁格轻轻拉上舷窗,放低了座椅,用手拭了拭婴儿的额头,把他抱在胸前。
“只需要1个小时了,请再坚持一下吧。”
1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杜勒斯机场。
克鲁格望着舷窗外移速渐缓的景物,长长地抒了一口气。这一程还算顺利,飞机没怎么颠簸。怀里的婴儿一路上都没怎么哭闹,但小脸红扑扑的,神色愈发痛苦。
十几分钟后,飞机停稳,舱门一开,克鲁格便小跑着下了飞机。
他以最快最平稳的步伐,穿过提着大大小小行李箱的人流,跑出航站楼,把婴儿送上了停在不远处的救护车上。
车上,婴儿被扣上氧气罩,襁褓被打开,露出急速起伏的胸膛。小小身躯旁,小小的手纂紧了拳头。
2小时后,圣路易斯儿童医院。
克鲁格目送婴儿被送进医务室,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了!克鲁格。”
一个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快步走向克鲁格,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