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叔沉默了。
姜静婉和江芥有些担忧，道理虽如此，可是真正实施起来，难免需要用到郑姑娘的皮囊。虽是虚境，到底郑姑娘生前是个铁骨铮铮的女儿，能不能在她身后，为了惩戒犯人而用她的皮囊去做她生前不会做的事，还是需要郑叔的首肯。
“你们……早就看出来了吧？”郑叔低头问。
“你们字字不提她，说的话却处处在我面前粉饰一番，不至于让我这个老头在外人面前显得一无所有。”
郑叔感叹道：“这么多年我苦守着牛四，却全然拿他无法。没有办法惩治他，才是我做的最对不起姑娘的事。”
“你们料想的没错，牛四买来的姑娘，是我的女儿。你们也不必碍着这一层身份而有所顾忌。只要能真正让牛四认罪伏法，我自当全力配合。”
“郑叔……你、”
郑叔红了眼眶，忍着内心巨大的苦痛，说：“小江，为什么我会跟你说善良和懦弱之别呢？因为郑叔我，才是懦弱的那一个。有好几次我甚至不敢踏入牛四的牢房，因为我知道，我拿他没有办法。我的所有尊严和正义，在牛四看来什么都不是。他狂到可以在我面前大谈特谈折磨我女儿的经过，可是在幽都，我甚至卯足了力气都打不死他，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害怕再见到他，也害怕梦里我女儿的质问……我是个失败的父亲。”
江芥忙着安慰郑叔，姜静婉则绕去取了他爱吃的炸鱼干过来，说：“郑叔，你知道不知道，郑姑娘，一直很喜欢您炸的鱼干？她即使在牛四那里受困，也会变着法儿地弄一些小鱼过来吃。”
姜静婉隐去了姑娘无油可炸，也隐去了姑娘牙齿被打落，到最后只能吃一些碾碎的肉糜的事实。
“她都还没放弃，一直在等着你过来救她，现在牛四就在我们眼前，我们又怎么能够轻谈失败呢？”
江芥补充道：“是啊，郑叔，用您的话讲，只要公义之心尚存，一切不平事都还有解决的希望。”
郑叔听完，拭去眼泪，平复几下道：“是。越是此种不平事，我们就越不能屈服。姜姑娘，小江，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听取你们的想法。”
我本心如玉，世道岂能污。他日雕琢毕，挫折证吾心。
“在说正事之前，我想跟姜姑娘道个歉。先前是我天真了。光有一腔热血，可能到头来只会落得个损人损己。”江芥郑重地说，“先前言语多有过激冒犯，对不起，姜姑娘。”
“不不不，”姜静婉也才堪堪看清自己先前是多么一番缩头乌龟般的操作，连连摆手，说，“一味只顾保全自己，也是行不通的。”
郑叔看看江芥，再转头看看姜静婉，调侃道：“你们两个吵架，倒是有借有还，清楚得很。”
“总之，此番断入，你们二人先保全自己，再见机行事。不行就退，这不还有郑叔在呢嘛！”
江芥点头道：“牛四的问题，在于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告诉他，买卖人口，把人当成他的附属品而不追究人口由来这件事，是没有错的。而且周围的村民也都默许这种行为的发生。这种环境对于我们断入者来说，是孤立无援的。”
姜静婉道：“郑姑娘还是需要断入操控的，因为她太过拼死反抗，这种不确定性因素于我们不利。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挖到牛四痛处的，我觉得还是在郑姑娘本身。牛四给郑姑娘取名叫做‘玉娘’，所以断入到郑姑娘身上，我还是以玉娘的名字行事。”
“嗯。而且先前我和郑叔讨论过的魏几，他作为全村维修农具的木匠的身份，和村里的人都相熟，倒是可以作为我们游说其他人，扭转全村舆论的关键人物。我对魏几行事作风也熟悉，就还是断入在他身上。”
郑叔道：“你们记住，你们断入的是罪者的生平，这种环境罪者最熟悉不过。何况你们的任务是要纠正罪者的观念，所以行事必须做到与原先人物相符合，合理化你们改变的人生轨迹。一旦生平里的牛四察觉不对，可是会反扑的。”
江芥补充说：“所以我们的目的反而不能让生平中的牛四察觉出来。牛四的人际关系简单，和买卖人口有关的，可以分为三大势力。牛四、魏几和王大。其余村民都是随风倒的人物。魏几贪色却做事不留痕迹，坏事让别人背，好处自己享用。王大可以算是全村势力最强的人，这个人贪财。牛四好面子，其他村民非有利之事而不为。只有郑姑娘，她是新来到这个村子的人，若是从她初到村子的时间点断入，姜姑娘，你到时可随性改变郑姑娘的生平形象，而不被牛四察觉出问题。”
姜静婉道：“所以我们想要改变牛四观念，不若说是借由牛四周边环境的人物去让牛四觉得买郑姑娘这件事是极度错误的行为。我化成郑姑娘断入是‘里应’，江大哥断入魏几作为‘外合’，里应外合，想办法拉拢王大和村民为我们所用，让牛四在村子里因为买郑姑娘的事情受村民孤立排斥。”
郑叔道：“最关键的一点，消解掉牛四所有买下郑姑娘行为的合理性。因为他的观念根深蒂固，一旦还存有一丝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的借口，他都不会认罪。改变观念如篡改记忆，记忆点要互相嵌合没有破绽，所以断入过程最好也一气呵成。”
江芥问：“所以姜姑娘，你准备怎样让我们里应外合？”
姜静婉答道：“这村子好人掰着指头数不出来，坏人不是一抓一大把吗？我们只要借力打力就行。”
长谈话毕，姜静婉拿了玉断，再一次站在牛四面前。
“江大哥，准备好了吗？”
“自然。姜姑娘，你断入后受制于牛四，要当心。”
姜静婉转头，望了一眼江芥：“江大哥，我这么多年奴隶可不是白混的。”
江芥一笑：“是，我多虑了。姜姑娘一振作起来，鬼主意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