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娘村的岁月从来不止,不觉间已入长夏,漫山遍野的金黄逝去,代之层层雪白,然百花未尽,虽夏而春。
蛮娘村的夏夜向来恬淡宁和,蝉鸣之声混着潺流的溪水听来更加悦耳。
于青娥正用自己的血祭奠江寒送给她的木牌。
近几日来她极为操劳,刘先生嘱咐她多歇息几日的。她哪里闲得住,一歇下来,乱七八糟的事便会涌入到她的脑子里,随着蝉儿止不住的叫唤,在脑中一阵翻江倒海,继而她的心也乱起来。
祭血这样的事,至亲之人来做,损伤会小些,可那皇帝能否撑到江寒回来还说不准,皇后也深处危机之中。因此于青娥祭血,只为了以防万一。
果然,皇帝驾崩了,就在江寒失踪之后的第一个月。
寝宫内,王氏领着众妃跪于地,恭听遗诏,那遗诏之上自然写着皇位传于宁王。
“炎儿,寒儿和你父皇双双去了,如今这中宫之事你需多操劳。”王氏散了众人,握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还小,本该再快活几年,如今让你临危受命,母后知道,你也许很为难,但其他皇子都是不堪重用的,孩子,往后这枫梧百姓,都靠你了。”
“孩儿明白,母后也需保重身体才是。”
王氏叹息着又哭起来,短短一个月,她同时失去了孩子和丈夫,已不知哭了多少回,眼眶全然是红色的了。
江炎望着眼前人这般模样,本该是复仇后的快意,却又从心中的一角长出心疼来。
他正想着如何开解她,忽听一阵讥讽的笑声传来,“皇后与宁王,还真是母子情深呢,怪不得宫中人人都说皇后温柔解意,装得可真好,”说着她又颇有意味地看向江炎,“宁王配合得也好。”
“芸妃,你是何意?”王氏的眼里还噙着泪,只止住了哭声。
“何意?”芸妃先是大笑,而后又音色俨然,“事到如今,皇后娘娘就别装了。若非您和圣上,我爹不会死,我族也不会衰亡至此。”
“你父亲的死,圣上和我一直都怀有歉疚。不过他是自缢而亡,怪不得圣上。”
芸妃又一阵大笑,“怪不得么?倘若圣上没有以我的性命相要挟,从我爹爹手中夺走了兵权,我爹怎会自缢?”
“那是你父亲太过于贪得无厌,不守信用在先,如何能怪到圣上头上?”王氏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贪得无厌?圣上当年之所以能登上皇位,都是我将军府的功劳,怎么,这皇后的位置,你一个平民百姓出身尚且能做得,我堂堂将军府千金,却做不得吗?”芸妃额间的皮肉收紧,眼色微红。
“能,当然能。”王氏淡然地看着她,“可芸妃,我只问你一句,你对圣上有爱慕之心么?”
芸妃不解,“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当年嫁给圣上,并非你之意愿,而是老将军逼你的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老将军的眼里,权力,要比自己的女儿重要得多。他的野心又何止是你做皇后这么简单?听说你原本有一青梅竹马,与他十分相爱,可最后你那父亲同样以那人性命相逼要求你嫁给圣上,不是吗?”
谈及这段往事,芸妃心中方有所触动,但这一丝触动,远不够化解她数十年来积攒的恨意。
“哼,看来你知道的很多。你懂什么!我爹是为了我好,不然他又怎会受了圣上的要挟?”
“要挟?的确,圣上是要挟了他,不过却不是以你的性命,而是以先皇留下的——”王氏一字一顿道,“暗卫队。”
“什么暗卫队?”
“当年你父拥兵自重,圣上刚登基,他就试图以他的兵甲架空圣上,以操纵国政。那日他当着武大臣的面威逼圣上,自以为所有人都惧他将军府之权势。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先皇一直有一支暗卫队,这暗卫队早已将他在城中各处安排的兵甲逐一击破。形势所逼,他才不得不当众交出兵权。”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爹爹要谋逆?我不信!我爹已被你们害死,你却还要在这里侮辱他的身后名吗?”
“信不信是你的事情,人们总愿意相信自己的偏听偏见。当日武大臣都在殿上,你大可去问问。”王氏眼中的泪已干涸,神情自然。
芸妃却有些站不住了,“可为何传到我这里的消息会不一样。”
她又哪里知晓皇帝的心思。
“那还不是为了你和你的儿子,是圣上下令不许百官议论此事,因而此事便只有大殿上的人知晓。深宫之中,忠人几何?人人皆观眼色行事,大多见风使舵之辈,若他人知将军谋逆,你认为你的命又能留多久?你终归是嫁给了圣上,当时又身怀六甲 ,圣上是为了你的处境着想才下令不许将真相告知于你。大殿之上,是圣上力排众议才保下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芸妃的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她紧咬着嘴唇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倘若真相为此,她数十年来的的怨恨顷刻间便会成为笑话。她不愿相信,那不过是个执念,皇帝于她无仇,甚至有恩。
“你若还是不信,也可以问问你那位青梅竹马。”
“你说什么?”
不多时,王氏宣了一人进殿。
“你们也许久未见了,”王氏道,“炎儿,陪本宫出去走走。”
江炎便搀着王氏的手往寝宫外走,只留那少时之青梅竹马在殿内。
“炎儿,”刚出宫门, 王氏便叫住儿子,“方才芸妃的话是何意?”
“什么?母后?”江炎一时间没弄明白王氏指的什么。
“她方才进来的时候,说咱们母子情深,是你配合得好。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