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溺水而死。”仵作道。
此刻众人都已集结在了前院。
洛桑先是被地上包裹着白绸布的尸身吸引了注意,随后又瞥见了站在人群里正看着自己的戚朝,他朝她摇了摇头。洛桑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找了个位置站好,等赵氏发话。
“人都到齐了吗?”赵氏的声音和表情里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回王妃,都在这儿了。”
“嗯,掀开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家丁掀开了地上那具尸体的白绸布,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夹杂着血腥之气立即散发开来,众人皆掩了鼻息扭头不去看那腐臭之处的来源。
洛桑仔细去瞧,那尸体的尸色已显橙黄,尸肤形如枯槁,身体多处化了脓,面容苍白可怖。她怔怔地站在那里,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这具女子之身就是三日前还同她说笑的可爱丫头。
“这不是阿星嘛!”众人惊呼。
“你们也看到了,阿星殒命,这才把你们召集过来。其一,是为了让你们加以警戒,这池子不浅,已溺亡两人,从今日起会将这池子封起来,近日你们就绕些远路吧。”
“是。”
“其二,刚才仵作的话你们也听见了,阿星是溺毙而亡,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议论此事。这孩子是我带进王府的,没有家人,我会亲自为她送行。若有和她亲近的,也可同我一起。”
大家的目光一齐转向了洛桑。
“洛桑,你可愿意?”赵氏道。
落桑还沉浸在赵氏刚才说的话里,“溺毙而亡”这四个字在她听来格外刺耳。
旁边的人推了推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走至人群的前面,“是,洛桑愿与王妃娘娘一道为阿星送行。”
洛桑要和赵氏为阿星守棺三日。这三日,她们需守在灵堂不得踏出,除了来送饭的丫鬟,没人进来。
“洛桑,听闻你和阿星是好姐妹?”
洛桑点了点头。
赵氏笑道,”这丫头性格古灵精怪的,的确受人喜欢。不过,倒不曾与什么人交心的。虽是我把她带进了府里,许是她心里懂得上下尊卑吧,也不曾同我说过往事,我只知她是孤儿。”赵氏的神色逐渐沉了下去,“她可曾对你提起过前尘?”
“嗯,祖上是行商的,后来生意落败,欠了外债,一直到父亲这辈刚好还完,但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她说父亲和母亲一开始很是相爱,后来发现父亲是个酒徒,一喝酒就打人,会打母亲,有时也会打她,清醒之后又会如常人一样。”洛桑叹着气,沉闷了许久,继续道,“再后来她母亲实在受不了了,便带着她跑了,又赶上水患,她亲眼见着母亲被大水带走,她就一路逃难来到了木城。来木城之后,她就一直乞讨为生,这中间也经历了不少心酸和波折,直到遇见了王妃娘娘您。”洛桑一直低着头,鼻间一呼一吸地抽搐着,很轻。
赵氏自嘲一笑,“我只当她是孤儿,没想到却有如此坎坷的经历。”她握住洛桑的手,“她能对你这般敞开心扉,想必是极喜欢你的。你莫要太过伤心,世间人皆有各自的命运,想来她也不愿让咱们为她难过的。”
洛桑虽是点着头,心下却是迟疑——那日阿星的话她还记得。
“若是你真犯了错被郡主推下水,我一定会救你的,我水性可好了。”阿星的水性是她的父亲还在身边时教她的——她又岂会轻易溺毙?
即便仵作说她是溺水,又如何能断定她是无意落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呢?
洛桑的猜想在戚朝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你的意思,是郡主做的?”
“说不准,只是那日郡主回来时衣袖都湿了,正好是木庞给你们放假那天。”
“可那天早上,阿星是和我一同出的门。”
“不错,阿星出事后,我特地问过门童,那天,她的确是和你一道出的门,可没多久又折返回来,说是有东西忘了拿,之后门童也再没看见她出去。”
“所以,阿星是那天返回王府后就出了事?这和仵作验尸推测出的死亡时间对得上,”洛桑的双手不觉握成了拳头,“可是郡主为何要杀她?她见到郡主素来都是躲着走的。”
“现在还不能断定是郡主杀了她,也有可能的确是她失足落了水。”见洛桑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戚朝突然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她,他本想着她们是好姐妹,理当将自己的猜疑知会她一声。
“不,那条道,她不常走。那里之前死过人,她有些害怕。除了实在要紧的事……可出府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而且——”洛桑定定道,“她会水。”
“什么?”戚朝有些惊愕,很快他又镇静下来,“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
“你说得没错,不过那也得调查了才知道。”洛桑的眼眸中带着坚定和一闪而过的令戚朝觉得陌生的意味。
“你要调查?”戚朝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阻拦她,“既如此,我支持你,需要我帮忙的话……”
话未说完,便被洛桑打断,“不用,我自己可以。”
自那日戚朝扛着她回到院子,王府里的下人们便对她们二人的事情有诸多议论,洛桑不想让戚朝牵扯更深,何况他是郡主身边的人,若让郡主知道了,他恐怕难免要受到责罚。
没等戚朝作出反应,洛桑一溜烟跑走了。
方入夜,洛桑便觉得乏了,前几日忙活着阿星的后事,她已许久未曾合眼舒舒服服得躺在榻上睡一回了。尽管近日各种事情堆积在她心中,深感烦乱,也不得不好好休养生息一番。赵氏命人给她送了安神的汤药,她一股脑儿灌进了喉中,药效释放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就四肢瘫软,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方开了冬,这夜里的寒气就逼人得很,时不时拂来阵阵阴风,透窗而进,烛光摇曳得更狠了,烛影映在了窗棂纸上,上方的烟雾却似幻术一般,一会是一根长长缠绵的丝带,一会儿是一座隐隐退去的山丘,再不然又化成一个翩翩起舞的女子。
这番奇妙的景象,睡梦中的洛桑自然没有发觉。只是随着这风声,她的脸上额间逐渐生出细密浓厚的汗珠,脑袋在睡梦中不停地摇晃,直到窗户被最后一阵劲风吹开,撞击了两侧的墙体,她才猛然睁开眼睛,喘着粗气缓缓地从床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