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宴送苓苓回叶府,两人因着原主的逝去,甚为神伤。 苓苓见聂宴愁眉不展,提议道:“明日,我们去平院一趟,祭奠叶姑娘,如何?” 聂宴眸光大盛,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聂宴走后,苓苓站在叶府侧门,久久望着一袭青衫的背影,叹息不已。原主与聂宴原本也可成一对佳侣。 叶钊骑着白马回府,看着苓苓呆燕似的立在原地,不禁嗤笑:“苓苓,你对着未来郎君犯花痴啦?我刚看到聂少尹出青安巷……” 苓苓的忧思被打断,望向叶钊,不同于平常,今日的他头顶黑帻头,身穿淡紫云纹博袖宽袍,好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 “哥哥,你也犯花痴了?打扮得这样好看,这是去会佳人了?” 叶钊目光躲闪,“你胡乱编排你兄长!” 苓苓笑着逗他,“这几日,你神神秘秘,早出晚归,是去哪儿了?” 叶钊跃下白马,冷哼一声:“我才不告诉你。跟你一说,母亲就该知道了……” …… 望月阁。 苓苓这一日经历偶遇魏约,差点中毒的戏码,又喟叹原主的宿命,精神疲累得很,一回到房间就抱着大黄猫睡觉,惹得春茸侧目:“小姐,您不吃小食了?” “不吃了,我困得很,想睡觉。” 春茸啧啧称叹,真是稀奇,连忙把准备的几碟糕点带走。 房顶上,几个黑影面面相觑,以目示意:这可如何是好? 糕点里特特放了解药,按照叶姑娘日常的习性,一定要加餐的。今夜,怎么出了纰漏? 领头的暗卫以手势示意:“无妨,只要十二时辰内让她吃上解药就行。明儿的早食,一定不会出错。” 几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次日,苓苓起了个大早,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匆匆出门。 春茸手里端着一碗香菇竹荪粥,瞠目道:“小姐,不吃早食就走?今儿还煮了你最爱的竹荪粥!” “不吃!今儿睡过头啦,跟聂大人约好的时辰,快迟了。” 春茸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路上顺道买些馒头吃,也行。” 众暗卫躲在暗处,目眦欲裂:这还怎么搞? 叶姑娘她不按套路出牌啊! …… 肃王府,天际泛起鱼肚白。 魏约刚踏上马车,就见墨云一脸愁容地跑来,“王爷,属下出了差错!” “能有什么错?”魏约端坐于马车中央,闭目养神,语气悠然。 墨云垂头拱手,“王爷,君子笑的解药,叶姑娘还未服下。” 魏约猛地掀开眼皮,眸子发着寒光,“怎么办的事?” 墨云哭丧着脸,“属下领罪,可,没几个时辰了,若叶姑娘没服下解药,会……” 魏约幽深的星目深处,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现在在何处?” “平院。” “好,立刻去平院。” 四匹白马转头往平院的方向而去。 魏约坐在马车中,掀开纱帘,看街头各色的行人。她为何要去平院? 难道因此前想起了平院落水的事,心里伤怀? 魏约心头莫名发慌。 是他与汐月当时当刻说的话,惹了她神伤?苓苓这样痴心的女子,又如此至情至性,他拿她怎么办? 晨间的街巷最为喧嚣,魏约却好似听不见外头的声音。 快,马车越快越好。他要她,好好活着。 …… 平院,碧湖畔。 夏日树荫繁盛,间或有蝉鸣了了。 苓苓凭着记忆,把聂宴领到一块假山巨石边,“就是这里了,她从这里落水。” 聂宴站在假山边,看向苓苓指着的一块花岗岩,表面上一层潮湿的青苔。 苓苓拿出香烛纸钱,掏出火折子,点泛黄的纸钱。 火舌跳跃。 聂宴带了个竹篓,里面全是宣纸。他把宣纸一页页放到火舌上。 “这是什么?”苓苓问。 “我写给她的诗。”聂宴垂眸。 “以前从未给她看过?” “不曾。叶姑娘名冠京都,小子的诗,她怕是看不上。”聂宴笑了笑,眼角忽然湿了。 苓苓从竹篓里拾起其中一张,读道:“自惭不及鸳鸯侣,犹得双双近钓矶。” <
r> 聂宴抢过宣纸,放入火中,“这么直接念出来,总归不好意思……” 苓苓叹了口气,“聂大人,其实我对女子名节最不在意。在我眼里,这不过是又一道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你既然心里有叶姑娘,那咱们的亲事不如就算了?” 聂宴道:“自从咱们订亲以来,城中关于姑娘不是清白之身的传言,消停了不少。即便如此,还有不少人信誓旦旦污蔑叶姑娘。我若真退了亲,姑娘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才不跳黄河。为了这些流言蜚语跳黄河,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名声差到底了,我也照样去明春楼吃茶听。” 聂宴笑,“叶姑娘倒是很会开解自己。” “那可不?” 聂宴勾唇一笑,“放心,苓苓,我以后会好好待你。” “我也会好好待你。”苓苓道。 苓苓思忖着投桃报李,以后两人就是一起相处的好伙伴,便伸出手掌,“那我们击掌为誓!” 扑通一声。 一个小石子滚落碧湖。 苓苓手掌微垂,扭头一见,魏约站在假山的另一头,玄色的衣袍翻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王爷!”聂宴立刻行礼。 魏约盯着苓苓,“苓苓,你过来。” 苓苓浑身汗毛直立,魏约怎么在平院?她与聂宴的话,魏约又偷听了多少? 她看向聂宴,聂宴迫于肃王威势,一动不动。 魏约见苓苓没有跟上,不耐烦道:“苓苓,过来,要我再说一遍?” “哦,好,我来。”苓苓呐呐道。 …… 竹里苑,离碧湖最近。 魏约站在杨树的树荫下,背对着苓苓。 苓苓盯着那道肃杀的背影,“王爷,好巧啊,一连两日都遇见你。” “不巧,今儿是特特来寻你的。”魏约眉目微沉,“苓苓,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苓苓歪头,“什么?” “你不是公主,不是女帝。”魏约转身,死盯着她,“你什么都不是。就敢对我虚与委蛇?” “我对王爷真心一片。” 魏约低笑,“哦,我听到的,看到的,是假的?”他大步上前,捏着苓苓的下巴,盯着她殷红的唇看,“孤男寡女躲在平院,你们连洞房夜,都等不及了?就这般亲热?” “王爷,那是你没看全,没听全!我们之前就是烧纸钱来着。” 魏约嗤笑一声,“定了终身,还不忘,敬告黄泉之下的婆母?真真是着急了点吧?好歹拜过天地,再来吧?” “嗯?”苓苓目露疑惑。 “真会装啊,苓苓。”魏约笑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聂宴的娘亲,是在平院碧湖溺水身亡?” 苓苓愣住了。怪不得今日的聂宴,满身忧伤。 魏约道:“你不会很会说吗?装不下去了吧?” 苓苓忽觉满身疲累,“是,我装不下去了,魏约。” 魏约身形凝滞,只听苓苓缓缓道:“魏约,我不知你儿时经历了什么,如今才满身是刺,从不信别人。或许,我曾经的某些举动,让你有了一点信任的可能性。” 苓苓继续说:“我突然明白,就算我把心都掏给你看,你也会怀疑。不是我心不诚,而是你本性如此。我也没办法,再这样骗你了,要杀要剐,随你吧……” “很好,这是你自己找死的。” 魏约一把抓过苓苓的头发,把她的整个头按进一旁的水缸里。 水缸蓄满雨水,中央浮着一大片圆圆的荷叶。荷叶被苓苓的头,压得沉到水底。 苓苓两只手抚着水缸,想要起身,却被魏约的一双大手固定住。发髻完全被水淹没。 她屏住呼吸,不过几息就再也受不了,雨水漫进口鼻,呛得难受。逼得她喝了好几口水。 就在苓苓觉得快要活活溺死时,忽然听到不真切的声音:“王爷,宫里出事了!” 魏约的手一松。 苓苓的脑袋从水底浮起来。她撑起身子,跪坐了下来,整个上半身都湿透了。 魏约走了几步,停下,道:“叶苓苓,休要招惹我。” 苓苓大喘粗气,视线朦胧,只觉得玄色的背影匆匆而去。 …… 不一会儿,聂宴寻到竹里苑,看到一身狼狈的苓苓,惊道:“苓苓,怎么了?肃王呢?” 苓苓笑,“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说罢,索性躺在石板上,看四角的天空。 聂宴了然,“皇家的性子就是这般。霸道,倾轧一切。” 苓苓叹道:“是啊,谁叫我们身在大晋?命如草芥。” 聂宴出了一口浊气,“苓苓,别灰心。很多年很多年后,会迎来一个崭新的世界,那时,没有皇家没有皇权,人人皆是一样。女子也可自立。那样美好的日子,我们虽看不到,但会有我们的子孙,替我们好好护着那个世界。” 苓苓打了个激灵,“你怎么知道的?” “我娘亲说的。”聂宴垂眸,“她是一个想法别具一格的女子。可惜,那年她进了平院,再也没有走出来……” 苓苓默然。她应该是一个穿越的前辈。 “成帝当年荒淫无度,掳走了我娘。那年,我娘在京城的名声,比苓苓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听说,我娘因成帝侮辱,羞愤得投湖自尽。我怎么会信呢?她那样一个洒脱的女子……” 苓苓恍然:“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肯退亲。” “是啊,苓苓。我娘从前常说,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一边说一边笑。我当时听不懂其中真意,如今懂了,才知她一个女子,承受了多少谤言?既然了解,又怎么忍心,让你走一样的不归路?” …… 回皇宫的马车上,魏约没有喝茶。 墨云瞅着魏约沉痛的双眸,叹了口气,“王爷,您何苦那般对叶姑娘?” 魏约看向墨云。 墨云道:“属下实在看不明白。说您不想杀她吧,您差点把她给溺死!说您想杀她吧,您又偷偷往水缸中放解药!王爷,咱们的暗卫还用在叶府,护卫叶姑娘吗?” 魏约摆摆手,“都撤回来吧。” 沉默良久,魏约忽道:“墨云,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