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水头颇足的玉佩随之塞到了孙嬷嬷的手中,“这个,就算学生的出师礼罢?”
孙嬷嬷这样的人精,又哪里听不出孟绪的言外之意,这是想要向她讨教一些宫廷礼仪、生存之道之外的东西。
她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不远处就是岔口,宫嬷有宫嬷的去处,妃妾有妃妾的归所,孙嬷嬷悄悄将玉佩收进袖中,停下步来,见四周人走得差不多了,方开口道:“美人如此通透伶俐的人物,我没什么能教你的。只是有些感慨,若像柔…那位娘娘那般,祖辈本就是前朝遗老、当世大儒,又值家国建设,重用臣拢聚民心之际,那当真便是适逢其时,不想明珠生辉也难。”
孟绪心神微微一动。
孙嬷嬷说的这些朝局之事,孟绪当然不会不知,但她听的更多的说法是,天子因爱重柔妃才起用了她的父兄,让沈家一跃而上,满门俱荣。
孙嬷嬷的话便很让人玩味了。
孟绪顺着又道:“都说宫里多美人,一贯只知这位娘娘的威名,别的娘娘倒不常听人提起。”
嬷嬷们传教授业的时候,自然也会把宫里现今有哪些人、什么位份都罗列清楚,却不会僭越地去给贵女们分析哪个娘娘得宠,哪个又备受冷落。
孙嬷嬷摇摇头,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陛下是个怜惜女子的人,善婕妤住的蓬山瑶境,从前可是宫里最传奇的地方,美人若想问‘美人’,大约绕不开此处。”
孙嬷嬷说的含蓄,可传奇的向来是人,又岂会只是一个地方呢。孟绪便明白了,这位善婕妤,恐怕颇有几分独到之处。
见孟绪听的认真,孙嬷嬷又说了几句同蓬山瑶境相关的事,便笑而不再语了。
孟绪欠身朝孙嬷嬷鞠了一礼:“承蒙您今日的指点,孟绪定不辜负。”
孙嬷嬷也回礼道:“美人实在客气,今日之后,我也没什么机会见美人了,一切还要靠你自己。时候不早了,美人请早些过去吧。”
她在宫嬷中的地位已算尊荣,没必要在谁身上押宝,也足可颐养天年。也不过是看孟绪懂事可人,这才愿意多说了两句,因而不曾接下孟绪这来日报答的话。
孟绪面色不改,只颔首:“多谢嬷嬷。”
而后亭亭立着,目送着孙嬷嬷远去。
簌簌一直没敢插话,见孙嬷嬷走远了,这才上前不解道:“娘子有话怎么不在府里问?此前足足一个月光景呢,也好教嬷嬷多说些!”
孟绪轻轻睇了她一眼:“傻丫头。”
在孟府的时候,她要做的就是嬷嬷教什么她就学好什么,本本分分,那就够了,若在学礼的时候急着钻研别的,反而容易给嬷嬷留下急功近利的印象。再一个,嬷嬷们其实大多是不喜欢新进宫的妃嫔们多问的,说多错多,她们也怕落人把柄。若一旦心生不喜,只怕授课都未必尽心如前。
况且,孟绪也需要些时日,来判断孙嬷嬷是否有能力给她提供有助力、有价值的消息。
杏花风吹在脸上,孟绪迷了眯眼,看向巍峨的宫殿,加紧了前往中安殿听封的步子。
巳时三刻,新妃们都提前等在中安殿。
只有主位以上册封,才需行正儿八经的册封大礼,似这般礼聘受封,只需统一在此领旨之后,也便能去往各自的宫室了。
至于新妃们带进宫的那些箱奁行李,下马车的时候就要统一交由掖庭局登记检查,若没有不合规矩的东西,自会有宫人送往住所。
宫里行事,向有章程。
趁这个入宫后首次正式照面的机会,大家也在互相打量。在江都长大的权门贵女们,彼此之间大多都是认识的,但也有个别从地方上来的,就是生面孔了。
听说这次的新妃中,除了七位礼聘的贵女,还有一位地方官员进献上来的女子樊氏,本是商户养女。
也有风言称,养女是假,实际不过是商人豢养的瘦马。
孟绪环看了一圈,便见一位缥碧色衣裙的女子清冷地立在那儿,有人来同她说话,她也不吭不响,只点头摇头,偶尔一咬唇,很见几分楚楚可怜的况味。
再一会儿,竟已是盈盈欲泣。
孟绪虽听不清她身边的人对她说了什么,但瞧着也并不曾起什么争执。
这让孟绪稍觉违和,若果真是一早预备送进宫的瘦马,按理说已经过层层挑选,又调训培养经年,如何竟还是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还是说,这是将与男子相处的姿态摆在了明面上,又或者,是刻意为之?
须知进了宫的人,一言一行都彰显着天家气象,最要紧的,莫过于体面二字。
不待多想,宣旨太监的到来为这位泪眼朦胧的樊氏女解了围。
众人按位份排成行列,无不敛容肃立。小黄门扯着尖细的嗓子宣读——
……
已故骠骑大将军嫡女孟氏,册美人,赐住蓬山宫,月下阁。
……
孟绪心中一惊,这和她此前打听到的有些出入,原本可不是蓬山宫,而是棠梨宫。
蓬山瑶境的传奇言犹在耳,如果换成别的地方,孟绪还不至于那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