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s,平城不平。 十一月份的阴雨似乎已经成了日常,雨丝像是密密麻麻的线,编成了一张包拢天地的罗网。天底下的一切,都变成了困兽,在压抑与沉默中,逐渐失去生气。 平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走进去就出不来,人像是陷入沼泽,最终只能以同类为食。 “迟到了。” 一个男人,一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冷冽得像是一块冰,他左手上戴着一只机械腕表,指针走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天气不好,飞机晚点很正常,不算迟到。” 他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同样的黑色西装,身材修长,头发留到了齐肩的位置,被很细致地梳在耳后。 “呵,你” 带墨镜的男人想再说点什么,就见出站口走出来了个穿夹克衫的女孩,她戴着黑色棒球帽,下边很随性地搭配着牛仔裤和球鞋,显出一副很休闲的样子。 跟在她身边的是个高个女生,穿得比她正式许多,气场也强了不少,高高扎起的马尾辫愈发显得五官英气,举手投足间也有种不凡的气度。 “你说哪个是三小姐?” 长发男人笑着问道。 “看气质像是那个个子高的,但周家的人右眼下都生着泪痣,我想应该是那个小丫头。” 长发男人眯了眯眼睛,果然瞧见棒球帽下那张白净的脸庞上落着一点棕色。 “看来是了。” 此时的周承钰还不知道,自己将要继承的家产到底是什么。 一个小时前,去往平城的飞机上。 “承钰,我知道你有钱,没想到还有私人飞机啊。” 扎着高马尾的蒂娜是周承钰在美国认识的好友,性格开朗,据说她的父亲是一个新加坡富商,母亲怀孕后就要了一大笔“分手费”,甩手带她去美国生活,平时风流得很,至今仍是华人圈里的不老传说。 “我也没想到这么有钱。” 周承钰笑笑,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香槟,结果还是放了回去,转头拿了瓶气泡水。 她说的是实话,在今天之前,她没想到周家这么有钱。 在她过去二十来年的印象里,母亲很少提及父亲。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她大概拼凑出了一个父亲的形象。 父亲是个商人,产业很大,与自己的第一任妻子生下两个儿子,妻子死后续弦,娶了母亲,结果在自己三岁时两人爆发了矛盾,母亲带自己去美国定居,两人并未离婚,但是关系很差,直到父亲去世都没再见上一面。 而在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中,大哥叫周承璋,比自己大十五岁,二哥叫周承瑛,比自己大七岁,可惜二哥小时出了事故,仅仅只活到十二,大哥则在父亲去世后接过了周家的产业,一直到他最近离奇死亡。 至此,她周承钰就成了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被迫回国继承家业。 “唉。” 想到这,周承钰猛喝了两口水,倒在软垫上,漫无目的地看着阴郁的天空。平城的天气似乎比伦敦还要糟糕。 “叹什么气呀?这可是数不清的钱,别人想要都没有呢!我看你是走了运,天上掉馅饼!” 蒂娜说得轻松,可周承钰明白,自己回平城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乱摊子呢。要真是和中彩票一样就算了,偏偏自己回去是要亲自经手生意的,大哥的死说不好还有什么隐情,这叫她一个学中世纪学的怎么应付得了啊! “算了,不管了,大不了逃回去。” 她小声说了一句,接着又坐起来,云层正在向上升起,平城就在脚下。 一只鸟死在路边,周承钰注意到它翅膀上有很多黑色的东西,像是干结的烂泥。 “平城靠海,鸟类很容易沾上淤泥,等泥干了就再飞不起来了,只能死去。” 长发男人笑得很温柔,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周承钰觉得有些不舒服,本能地低下头,回避男人的视线。 说实话,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通常情况下对男人的形容词多是帅气,但眼前这个人,周承钰觉得只有漂亮一词能与他相配。 丹凤眼,薄唇,总是捏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长发留得刚刚好,如果剪掉反而会使他像个雌雄莫辨的少年,如今留着,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三小姐” “不用叫我小姐,叫我承钰就好。” 现在都是平等新时代了,叫小姐听着总归有点奇怪。 长发男人闻言笑得更
灿烂,冲周承钰解释道:“这是您父亲留下来的规矩,我们在您手下做事,该叫小姐还是得叫,不然受罚的就是我们了。” “哦。” 周承钰嘴上应了,心里的疑惑却更多。都什么时代了,怎么公司里还有因为员工叫错人处罚的,再说罚什么?扣年终奖吗? 她想不通,又或许是长发男人笑容的杀伤力太大,她强迫自己把眼睛从他脸上移开,又去观察那个一言不发坐着开车的墨镜男。 他的长相就普通很多,气质也要冷许多,生人勿进四个字似乎就写在他脸上,又隐隐透露出一股子危险气息,像是科幻片里的机器人杀手。 真是怪人啊 正当周承钰胡思乱想时,蒂娜已经翻出了自己在美国买的相机,这可是好东西,加上长的短的镜头要大几万,也就她这位爱赶时髦的千金能买得下。 “承钰,我看平城和美国也没差多少嘛,不知道治安怎么样,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小混混。” “哼。” 这回说话的是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他脚下多用了几分力,车速一下快了不少,蒂娜手一松,相机就落到了地上,在车里滚来滚去。 “我的相机!” “放心,平城的治安绝对好。” 似乎是老天故意要打脸,墨镜男说完这句一辆红色跑车便拦停在了他们面前。 “阿景,接三小姐怎么不叫上我呢?” 男声很慵懒,听着分外欠揍,果然下来的人看着也流里流气的,染着一头黄毛。 “大哥死时我是他的副手,三小姐是接班人,按规矩得我来接。” 长发男下车,说话慢条斯理的,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周承钰好奇地看着一切,同时在心里嘀咕:“原来他叫阿景。” “大哥?那我还觉得大哥就是你害死的呢!” 黄毛瞪大眼睛,猛向前走了一步,简直要撞到阿景身上,可是他依旧毫不畏惧,冲黄毛微笑着,很明显是在挑衅。 “你现在动我就是在动三小姐,动三小姐就是在和整个七宇宣战,阿峰就在后边车里,信不信十秒就把你打成筛子?” 阿景说着往后瞥了一眼,带墨镜的阿峰很配合地探头打了个招呼,他是七宇数一数二的狠角色,也是条不折不扣的疯狗,有时真让人弄不清,他到底是忠于周家,还是忠于自己唯一的朋友阿景。 “这次算你厉害。” 黄毛举起手,想拍到阿景头上,却见后边的阿峰比了个开枪的手势,于是悻悻缩了回去,坐回跑车上用力砸车门。 “待会儿见!”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红色跑车消失在了路尽头,阿景则是笑着摇摇头,又坐回车里。 此刻,周承钰觉得有点懵。 “这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你对周家的产业了解多少?” 周承钰先是摇摇头,接着努力回想了一会儿,说道:“周家控股的七宇集团产业涉及各个领域,近几年还在海外设立了分公司,我听说在东南亚那边做的很不错。” “嗯,差不多,七宇从成立至今没碰过别的脏东西,但是有些事你还是得知道。” 接着阿景从周老爷子的发家史开始讲起,越到后边听得周承钰越害怕。终于,她弄明白自己将要继承的是个什么了。 “我现在还可以回美国吗?” “不可以。” “而且,除了管理好七宇,你还需要找出前任大佬,也就是你哥哥死亡的真相。” “我哥是生病死的” “是投毒。”阿景回过头,直愣愣盯着,看得周承钰心里发毛,“那个人很有可能会再一次对你动手。” “现在有怀疑对象吗?”周承钰小声问,心中浮现的是刚刚那个黄毛嚣张的样子。 “有,所有人。”阿景的嘴角向上抿,“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