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钰走了,从后门。应付完商会的老家伙都要下午四点了,她还没吃过饭,叫底下人准备就又是那些吃厌了的东西,平城在外也以美食闻名,现在溜出去吃点小吃也不错。 再说,她自由了二十来年,突然一直被人看着,像重点监视对象一样,实在是不舒服。鸭舌帽按低,再戴个口罩,周承钰走在纷乱的街道上,大口呼吸着。 阴天低气压,这种潮湿的天气叫她开始怀念西海岸的阳光了。 这条街不知道叫什么,看起来有些年头,路面破损就用暗色沥青补上,高高低低,车子开上去肯定晃得厉害。 两边的小店少说有一二十年,装修也很随意,有些饭店墙上都生了霉斑,但吃饭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周承钰猜这应该是老城区,也是七宇主要控制的地段之一。 “来份炒面!” 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大喊,仔细看他左臂上纹着个骷髅,气势嚣张得不行呢。 但是面店老板也不惯着他,过了几分钟才答应,开始慢悠悠炒面。周承钰抿嘴笑了下,找了间人不多的店坐下,习惯性地问要菜单。 “吃面吃饭还是吃米粉啊?”店员是个烫着爆炸头的阿姨,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东西,周承钰有点担心她会冷不丁啐一口。 “米粉吧。” “浇什么?” 周承钰这才注意到墙上布满油污的牌子,眯眼瞧了一会儿,说:“土豆牛肉。” “好。”阿姨飞快在本子上记了一笔,不知道为什么,周承钰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喂!欠了我钱还在这里吃面!快给我出来!” 一只手从后边揪住了周承钰的领子,几乎是将她拽出了那间铺子,走时候还不忘扔了一卷钱给煮饭阿姨。 这是个很清瘦的女人,染着头偏棕的红发,下唇中央打着一枚唇钉,身上穿的是一条咖啡色吊带,脚上则是一双灰扑扑的高跟拖,看上去像是街边十块钱一双的那种。 “三小姐,你怎么来这了?”女人回头望了一眼,见没人跟才放心,接着凑到周承钰近前,小声问。 “你是小琪?” 昨天见底下人,是有个红头发的姑娘和周承钰打招呼,但是人太多,又都染着奇奇怪怪的发色,她自然没把所有人都记住,不过小琪特意伸手和她握了握,算是留了点印象。 “我记得你,你是横街” “宿街,我在宿街做买卖。” 周承钰不出意外记错了,但小琪对此毫不在意,三小姐何等人,能报出她的名字已经算给面子了。 “刚刚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拉我出来?” “三小姐有所不知,两个堂口早约了那家的位置,晚饭时要谈压堂的事。”小琪拉着周承钰换了个地方坐下,点了两碗绿豆糖水,一面说着一面死死盯着拽周承钰出来的地方。 “压堂又是什么意思?” 周承钰把口罩拉下来,喝了口糖水,绿豆熬的底,加了很多坚果碎,还有不少她从没有吃过的小料,总之味道很不错。 “压堂就是有一块地,之前一直是我们堂口的,但是现在局势变了,另一个堂口老大想把它吞掉,但是自家人不能动真家伙,就各自派二差来做交易,聊得拢皆大欢喜,聊不拢就不用顾忌自家人的情面了。” “是哪块地?又是哪两个堂口?” 周承钰来了兴趣,又咽了两口糖水,很快这碗东西就要见底,糖分沉积,喝着已经偏甜。 “风堂和双虎堂,压的就是这条街,宿街。三小姐你看,二差来了!” 二差嘛,就是副手的意思,这点周承钰还是知道的,当然,这只是个笼统的说法,不同二差之间的差别说不定比大佬和堂口的差别还要大。 就像现在阿景可以说是二差,随便拎出个地头蛇也有二差一样。昨天周承钰要是在毒蛇面前稍微软一点,半个大佬搞不好就被阿景当去了,管他忠不忠心,底下人可不听这些。 “三小姐,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但是你刚从美国回来嘛,我们这边有个说法,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大佬还得坐在大佬的位置上,你想微服私访,还是安全第一为好。” 小琪话说的很真诚,这个姑娘是真心为了周承钰好,不过这几句话倒是把她给逗笑了。 “我什么时候说了这是微服私访啊?我就是饿了,出来吃点东西。” “你别骗我,像你这样的大佬怎么需要来这种地方吃东西?”小琪拿了个勺子给周承钰,抱起手,“再说了,你怎么别的店都不去,偏偏去了压堂那家?” “别
的店人多,排不到我。” “得了得了,您是大佬,我可猜不到您的心思。” 周承钰这回可是受了大冤屈,出来吃顿饭差点遇险不说,还被小琪含粉带刺地说了一通,心底也积攒了点火气,但又一想,小琪这姑娘是真性情,便不恼了。 “那个就是风堂二差。” 黑色轿车上走下来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人,穿着运动衫,但是肩膀很宽,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双虎堂的也到了。” 熟悉的发动机声,超高调的红色跑车,不是黄毛还是谁啊。 “赶路鬼的死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活不到年底呢。” 小琪骂得狠,但还是不解气,朝黄毛方向啐了口唾沫才肯罢休。 “你干嘛这么讨厌他?” “他贱呗,从出来混那天就不懂规矩,双虎堂一直在宿街作威作福,现在好了,胆子更大,要是大佬在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小琪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她口中的大佬肯定不是指周承钰。 “三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昨天才回来” “没事,我明白的。” 周承钰笑笑,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着糖水。 另一头风堂二差和黄毛都进了店,爆炸头阿姨很识趣地退了出去,连累周边两家店的客人都走完了,形成了一片人为的真空区。 “你说最后会怎样?”周承钰问小琪。 “呼我觉得黄毛会赢。” “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是讨厌他,但双虎这几年发展太快,风堂也没办法,宿街是老城区了,开发开发多的是油水,双虎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小琪话里尽是无奈,她补充道:“风堂堂口和现在的二差都挺不错的,我在这里长大,从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换了黄毛搞不好会弄出什么。喂!三小姐,你干什么去?” “去凑个热闹,看是不是双虎赢啊。” 都是七宇的人,械斗的可能性不高,但不意味着没有,尤其是黄毛,他这人无法无天,以行事狠戾出名,连碰到阿景都要上去挑衅,故而没人敢凑过去瞧。 除了周承钰,当然还有被她拉过去的小琪。 现下风堂的二差叫六湾,就是打手出身,但是没犯过什么事,家底在这一行里算很干净的,虽然满身腱子肉但一举一动行为端正,和小流氓样的黄毛形成了鲜明对比。 再说黄毛,他昨天被阿峰揍了,现在眼睛上的肿虽然消了但形成了一块巨大的淤青,看着很是滑稽。 “呦,这是三小姐?” 黄毛一眼就认出了周承钰,后者干脆摘了帽子口罩,大大方方地坐到了他们之间,小琪还是有点胆怯,只敢立在店门口的地方。 “我听说双虎要压堂,过来看看。” “您是大佬,不预备大佬,这种小事就不用你费心了吧?” “兄弟们的事怎么算小事呢?对吧,六湾?” 周承钰对着风堂二差笑,意思很明显,这一下就叫黄毛冒了火。 “三小姐,这不对吧?咱们家人谈生意,您这可是偏心。” “谁的心长在正中间啊?你要这么说也行,那我还说父母爱子之为计深远,双虎这样做未必是好事。” “周承钰!你发什么癫!老子要不是看在那两条狗身上会给你面子吗?” 黄毛昨天吃亏本就气极,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挑拨就上头了,再加上刚刚周承钰那句话,听着这个小丫头不仅要当大佬,还要骑到他头上当娘,这叫他怎能忍得下去? “周承钰是你能叫的!” 上套了!周承钰顺势拍桌站起来,冲六湾喊道:“你死了吗?坐这一动不动的,还不快拔枪!” 当着别的弟兄面前对大佬不敬,往大了说不就是想造反吗?七宇从成立之初就忌讳这个,下边堂口怎么闹都行,用点脏手段也没事,但要是谁真的明面下手,或者被查出来,小命绝对不保。 六湾也明白这是翻盘的唯一机会,赶紧照周承钰说的拿了枪,抵在黄毛额头上。 “你没说错,阿景和阿峰是两条狗,但他们是我周承钰的狗,只要我活着,七宇就没人敢闹翻天。而你,你连条狗都不是!” 周承钰说完后大笑了几声,随手拔出一根筷子,走到黄毛身后,狠狠插入了他的眼窝。 “记好了,我只教训你一次。” “啊啊啊啊啊!”
黄毛倒在地上哀嚎,暗色的血浆淌了一地,糊满了他的半张面颊。 “谈好了,宿街还是风堂的。” 周承钰很潇洒地走出店,伸出二指对小琪做了个跟上的动作。 “哇,真厉害!”但很快小琪脸上就布满担忧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黄毛就是个小人,他一定会记仇的。” “没关系,让他记好了,想杀我的人很多,而且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不差这一个了。” 这是什么烂逻辑啊!小琪完全不理解周承钰的想法,但是又一转念,大佬的心思要是猜得透就不叫大佬了,所以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几点了?” “快七点。” “那要来不及了,还想早点睡觉呢,你知道这里哪有卖方便带走的东西吗?汉堡三明治或者面包也行。” 小琪想了一会儿,张开嘴,笑着对周承钰说:“我知道有家煎饼特别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