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兰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果不其然,一场大殡让苏承恩和苏锦全部病倒。苏锦从发丧那日晕倒,一直缠绵病榻。苏承恩从丧事开始就身子不爽利,刚开始只是偶尔咳嗽几声,几处离不开他,没时间看大夫病情就延误下来。继而是风寒,后面就严重了,咳起来连话也说不成句。家里头除了给苏锦寻医问诊,还要安排四处答谢,琐碎的事情很多,每日还要照常上朝。终于晕倒在朝堂上,圣上特批苏大人静养直至痊愈。 苏承恩这几日越发昏沉了,他听到了外面蝉声鸣鸣。他想起暑气洽浓的时候,妻子一定会送来绿豆汤给他清热化湿。看他彻夜伏案,妻子总是温柔的责备却一直陪伴。 少年夫妻,他怎会不想念呢? 他只是很忙,忙到没时间思念,这一病,让时间慢了下来,对亡妻的思念之情弥漫心头。他记得她刚嫁进来的样子,聪明贤惠的她上奉公婆下侍小姑。他只忙外头,从不操心婆媳内宅的事务。妹妹和她无话不说,甚至超过母亲。她要给他添几房姨娘,他故意逗她,不表态、不拒绝、不置可否。可她自己又生闷气,不跟他说话,好像是他招惹的她。苏大人岂会不知妻子的小心思,往外只说自己不肯,揽过了所有的责任和流言蜚语。 多么艰难的生产,才得到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锦儿的到来给了他们莫大的快乐,犹记得他和她隔着窗,看她抱着锦儿在桂花树下逗弄,他的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他认为他的人生是圆满的,世事纷扰,尔虞我诈,妻儿永远是温柔的归处。结发夫妻,举案齐眉,夫唱妇随,不勾连,不附会,不见利忘义。她称得上他的贤内助,配得上所有的赞美。 他一早知道人生的无常,却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走的太急了,仿佛晴天霹雳。他们还在商量着如何给锦儿办及笄礼,约定着看锦儿出嫁,直到锦儿生下自己的孩子,这一切她都看不到了…… 造化弄人! 浑浑噩噩中有人在晃他。 “父亲,父亲……”苏锦小小的人,哭的泪眼朦胧。 “好孩子,哭什么?”苏承恩摸摸她的脸,女儿瘦了。 “跟着你的丫头呢?病可好些了?”说的有气无力,虚弱的不像样子。 “母亲刚走,我只有你了。父亲,要快点好起来!锦儿不能没有你……”林初兰赶紧捂她的嘴:“姑娘胡说,老爷只是病了,很快就好。” “父亲吃药,我尝过了,不苦。”苏锦拿着勺子喂他,苏承恩苦涩的笑了。这丫头平日嗜甜,最怕吃苦,也来编谎话哄他吃药。心里又悲悯起来,失去母亲的孩子似乎长大了,会体谅人了。苏承恩怀念原来那个不谙世事的丫头,有母亲庇佑可以多一些任性。这些随着妻子的离去,都没了。 “姑娘,咱们先回去,等你身子好利落了,老爷也好了,岂不高兴。”林初兰让人把苏锦抱了下去,自己服侍苏承恩吃药。苏承恩气虚,吃吃咳咳,林初兰就停下来给他顺顺背,擦一擦。 “这个大夫开的方子,吃了这么久,总不见效。” “自古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林初兰着急,却也时刻替他着想,苏承恩不急,反宽慰她。 苏承恩记得她跟着妻子嫁过来的时候,眼里只有妻子,跟她说话从不敢抬头。后来收了房,服侍了他,等到锦儿出生的时候,她又多了一个主子。苏承恩知道,林初兰是个忠仆,她认了谁,眼里心里就全是谁,这点江映秋也和他看法一样。 “话虽这样讲,只恨不是老君的仙丹,吃了就好。”哈哈哈,苏承恩被她的话逗笑了。林初兰知道自己是个俗人,没有办法像小姐一样和老爷能琴瑟和鸣,所以也无所谓,能让他笑,也觉得安心了。 “初兰,辛苦你了。”猝不及防的温柔,让林初兰羞红了脸,夫人在的时候,她很少能和老爷单独一处。 “老爷说的哪里话,我当不起。我做的这些都是本分,只求老爷快些痊愈,姑娘活泼起来。到新夫人进门,就圆满了……”说到这里,林初兰忽然跪下:“老爷,您对我们小姐的好,我都知道。可是这个家不能没有主母,姑娘要人教养,来往应酬都离不开主母。若有了新夫人,我必当奉茶倒水、忠心不二,你当真不打算了吗?” 看苏承恩不语,林初兰追问:“老爷,你是真有此意,还是担心姑娘受委屈?您这样的身份品性,若是再续一点都不难,只看您的意思!” “此事莫要再提。”苏承恩挥手让她下去。 “果真是我们小姐的造化……”林初兰抹了抹泪,又高兴又难过,为江映秋也为苏锦。这样重情义的人世上难寻,偏让小姐寻上了。可是寻上了就不能长久,撒手就去了。 苏锦的病缠缠绵绵快两个月,快痊愈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仲夏时节。七月流火,天气酷热,白日里林初兰交代不让出去,担心
她刚好的身子再中了暑气。苏锦自己也懒得出去,只在夏夜里自己院子里转转。夏木森森,阵阵蛙叫。丫头们怕她闷着,在院子里支了小躺椅,她就手执一柄菱花形绣花小扇,看流光,扑萤火。 父亲病好了后,依然忙于朝堂,平日里就很难见到父亲,只能她自己去房寻他,或者极难得父亲能抽出时间看她几次。宋清平从那日起,就在没来过,苏锦知道他要考试,也不去打扰。只是很奇怪,英若男怎么一次也没来过呢?这个丫头平日没事就往她家里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无聊之际又把没绣完的荷包拿出来继续绣,遇到了针脚上不会的,就去问林初兰。 林初兰看她想学,心里很是欣慰,夫人在的时箍着她都坐不住,如今却自己主动做起来了,可见是懂事了。欣慰之余又多了几分心酸,没娘的孩子总是懂事的快。 林初兰手把手的教她,“姑娘,你看这里要用抢针。正抢针和反抢针不同,正抢针是是由外向内绣,不加压线,切忌刺入两线之间。反抢针就不一样了,是由内向外层层绣出,除第一批外,每批都要压一条线在里面。抢针绣出来的齐整清晰,像个桂花树,就可以用,用平针效果就不太好。” 苏锦接过认真绣了起来,果然比原来的效果好,高兴的连说,“姨娘真厉害,佩服的五体投地。”回眸笑起来,林初兰也笑了,姑娘多久没笑过了。雪白的脖颈低垂,小耳朵里面的红丝衬着一片冰肌玉骨。林初兰在心里喟叹,这么好的姑娘,夫人若在,该多高兴! “这点子小手艺就值得姑娘‘五脊六兽’,姑娘通识墨,学这些不过是应个景。我们就是从小压着学,为的是以后能有口饭吃不被饿死。”苏锦和丫头们笑的前仰后合。 “姨娘说什么五脊六兽,姑娘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丫头们贫嘴,林初兰不生气,佯装着骂她们:“你们这些小蹄子,跟着姑娘念以为自己也偷喝了姑娘墨水。我不认得字,难道你们就认得?还来笑我,我倒不知笑哪个。也不好好学学服侍人,以后许了人,有的让婆母拿捏。”说的小丫头们又羞又臊。 笑过了、闹过了,林姨娘只管安排她们去做事,有的烧洗澡水、有的去抬冰。把灯往苏锦跟前挪,心里却又想着劳神伤眼的,打算再绣一会就不让她绣了。 “姨娘知道若男这阵子怎么没来咱们家?” “听说是,她们家有喜事,受封领赏什么的。”林初兰说不明白,他也只是偶尔听下人们议论。苏承恩那边她只是服侍日常生活起居,这些东西苏承恩不会说,她听不懂也跟她没关系。 “领赏?因为什么呢?” 林初兰摆手摇头:“啊……,这些我不懂。姑娘身子也大好了,改日请英姑娘来坐坐,姑娘自己问。” 不用改日了,第二日一早,苏锦还在吃早饭,英若男就咋呼咋呼的冲进来了,嘴里直嚷嚷:“热死了,这个天要下火了吗。快快,有好茶、好果子拿给我降降火。”说毕,捧起乌梅汤就灌,直呼痛快。又拿起瓜果吃起来,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惊的丫头们直呼:“姑娘不要贪凉,那瓜果是井里才拔凉的,慢些吃,小心后面闹肚子。”苏锦用扇子捂着嘴笑,她一来就热闹了。大呼小叫,丫头婆子们都围着她转。 “才说去请你,你就来了。可是比曹操跑的还快,想是有隔墙偷听之术,把我们的话偷听去了。你一来就嚷的我这院子不安,吵的我头疼。” “你嫌我烦,我走就是了。”知道她打趣,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苏锦赶忙拉住:“小心眼,说你几句就要走。我问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来看我,害我都没人说话,怪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