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狭径迂回,冷风呼呼乱窜,几不闻人声。
萧孑四下查看,看到不远处一枚石头棱上似有布帛在飘,不由挥缰过去。
“窸窣”,极细微一声轻响。
他眼梢一侧,忽瞥见山石后一双纤小的皂靴,许是怕自己看到她,身子贴着墙,把舞动的袍摆在掌心掖捻着。乌亮长发梳成男儿的发髻,用深青布条扎束,脸蛋瘦了不少,不晓得用棕油还是什么涂得灰不溜秋。
可恶,都已经决定把与她的那一段抛之不要了,竟又跟来继续纠缠。
他紧绷了数日的心结似乎刹那松解,却又一股说不出来的疼与恼,便凛着眉,径自往她的那个方向打马。
逆行的风将他一袭白襟玄黑长袍向后飞扬,他的脸庞在风中冷俊如刀削,凤眸隔着乱拂的墨发朦胧,不确定在看什么,却又似一目不错地在看自己。芜姜不由心口怦怦跳。
自从那天晚上被萧孑的那个侵弄之后,这么多天她都不能回想他的样子。这会儿看着他瘦下去的脸庞、迷人的嘴角,忽而又想起山洞里他啄咬自己的唇、嘬着自己红红时的乱与空。
欸,他要是过来,她该说些什么好呢?
——“萧狗,我拿回棺木就走了,没准备拖累你。”
——“喂,你想和好吗?我可以给你一次道歉的机会。”
芜姜凌乱酝酿着,明明不想看,怎生却被萧孑吸住了一般,移不动眼神。还怕稍微一移,本来没被他发现,反而暴露目标了。
少女嫣红唇瓣轻含,几许羞窘,几许贪慕。尚未抱她进怀,那娇滴无骨的手感顿时又魇于心间,萧孑有一瞬间是心软的。但一想起芜姜早前那些伤人的话,想起她光脚跑去找过慕容煜这一段,心中便又膈应起来。
他萧孑看上的女人,从前与过谁他不管,但在他之后,却必须从始至终对他专纯如一。倘若胆敢半途出墙,那便是弃之不要了。
便凝了眼芜姜水澈的眸儿,蓦然侧过脸,俯身去扯那石柱上乱舞的一截碎布。
呼——
三步路不到的距离,近得都可闻见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时间似在这段距离内静止了,动作都被放慢,明明后背不长眼睛,怎生却能感知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卯着小嘴儿,正盯着他的发冠启齿欲言。
他也搞不懂到底是不是在等她。
“驾!”远处几路将士打马过来,各个分头汇报:“将军,这边什么也没找见!”
萧孑微一凝神,那山石后的皂靴顷刻就已缩起看不见。他便扯下碎布,直起身来,脸色不甚好看。
“没有发现任何可循的踪迹?”
“是,连一截断箭也未找见。”王焕抱拳回禀,忽而瞥了一眼萧孑身后:“将军,那妞刚才就在你后面藏着。”
声音压得很低,眸子底下似藏着一丝喜乐的光亮。
“知道了。不主动出来认错,就别去管她。”萧孑并不顺势去看,只肃着脸冷漠回应。
呃,这反应有些奇怪啊,不是应该扑过去把她揪过来才对。
黑熊挠着头,乍然有些不解:“认错……小公主她犯了什么错?”
被徐虎煽了一脑勺:“一句话不说就抛弃亲夫、红杏出墙,这不是错是什么?将军这回可不能轻易给她台阶下,那妞娇犟,不给她吃够教训,下回不定还得爬到你头上。”
徐英凝了眼芜姜刚才所站的位置,小妞瘦了不少,脸颊上的肉肉都少了,看将军时的神情满满都是眷慕。他便打断哥哥的话:“怕是跟了一路,拉不下脸面出来见人才是。方才四处找寻一圈,谷里干干净净,大李他们兴许根本就不曾来过,将军现下准备怎么办?”
萧孑攥了攥手上的碎布,这是一截被扯断的缟素,扎成十字结的形状。当年与陈国在栖鹿谷一战,因为军中有新兵被收买,致使一行人被陷在阵中出不去,彼时将士们分头闯阵,便是用“十”字符表平安,用“叉”字符影射危险。
萧孑便蹙着眉宇道:“这截断布出自燕姬落棺前的装束,尸首确定还在他们手上,并无危险,只不知因何原因,忽然又匆忙撤离。此处乃三国交叉之地,不宜长久滞留,先出谷再做其余打算。”
说着,修劲双腿夹紧马腹,并不再多提芜姜半句。
将士们本来还想替芜姜求求情,但见他这样冷漠,便不敢开口说话。想想也是,一路上不是谋杀亲夫,就是要断将军的那啥啥,换成哪个男人都该气绝了,何况还是从来人中佼佼的大将军。
只是以将军这样无情无义的秉性,难得动了情,一旦冷了心,再热起来可就难了。小妞自求多福吧。
一个个怅然凝了眼躲在山石后的芜姜,准备打马随上。
“咯噔咯噔——”
“站住,小子有种的你别跑!”
只还不及挥开缰绳,西边方向的山坳下却传来马队的疾驰,隐隐伴随着刀与箭的咻咻声响。
将士们驻足看,只见十余骑外藩人马忽然便冲进谷来。打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左衽的长袍,长发披肩,面黝黑,后胸口扎着箭,正扯着缰绳奋力打马。
他身后几十骑汉军紧追不舍,领头是个三十多岁的武将,刚才喊话的就是他,一边高声叱骂,一边飕飕地放着冷箭——
“好个不怕死的颜老二,每年过年都来搅老子的场,今日非取下你狗头,拿回城里送去给你娘和弟弟做下酒菜!”
那年轻男子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牙关顿时咬得咯咯响,拧着剑眉,眼中杀气凛凛。
嗖嗖嗖,又是几箭连发过来,蓦地从马背上栽下。
身旁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便道:“二少寨主,既是走不了,不如干脆与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