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嘈杂,这里是大夏的都城——盛京。 在这般鲜花着锦的表象之下却是暗流涌动,穿过重重的街道,只需再跨过一道门,就会看到与都城格格不入的冷清寂静。 像是夏日之际突然的降温似是带来丝丝凉意和舒爽,细品之下却是寒凉刺骨。 是的,这道门只上三个大字‘锦华门’,当然它还有一个更令人熟悉的名字‘鬼门’。 传言跨过这道‘鬼门’的无一人站着出来,其名字由来自然是因为其后便是前不久重新开张的官署——监察寮。 监察寮主监察百官民情,但自上任长官——监察御史沈朝死后就形同虚设。 毕竟于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之间争夺职权,非常人可行。 而如今监察寮终于迎来新任长官——宋玉。 马车呼啸而过,行人皆避让,不免有人躲避不及被剐蹭,唾骂道, “如此闹市疾行马车,哪里来的嚣张之人?” 早有人认出马车上的徽标, “那可是王家的马车。王家,太原王氏,累代入仕,官至三公。 “便是如今,王家家主官拜尚仆射。即便是王家的一条狗,谁敢惹?” “张恽,你不过是王家的一条狗,竟敢在此冲我狂吠?” 宋玉一手拿着烧红的烙铁慢悠悠地贴在张恽的皮肉之上,不一会儿滋滋地冒起了烟,皮肉烧焦的味道熏得旁边的衙役头晕欲吐。 宋玉深吸一口,神色迷醉,不由得感叹道: “你说你要是认了罪,也少吃些苦头。你倒真是个骨头硬的,不过我就爱啃这样的硬骨头。” 若是轻易认了他反倒觉得无趣至极,真是个铁骨铮铮的张御史,谁的状也敢告。 张恽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块好皮,唯有一双眼睛坚韧:“捏造之事,如何能认?” “捏造?这词用的好,何谓捏造?”宋玉的笑意轻慢。 “没有证据自然算捏造。” “那论起这个,张大人比我可厉害极了。毕竟毫无证据的事情也敢在圣上面前捏造,我宋某可没这个胆子欺君瞒上。 “再说,我这哪里算捏造?你亲口承认这事是你所为,签字画押,这不就是证据么?大人何谈捏造?” 宋玉神情似有不解,在张恽看来自然是虚伪的惺惺作态,强刑之下被迫画押,便成了所谓的证据。 “大人若是认了好,若是不认——你说你这上有老下有小,这一家子该有多着急。 “人呐,病急就容易乱投医,啧啧,你看看这就容易犯点可大可小的错误了。” 宋玉手里晃荡着小小的长命锁,张恽知道那是他亲手戴在他未出满月的小儿身上的长命锁。 张恽看了一眼后神色归于平静。 宋玉眉目冷肃下来:“张恽,真是好一条王家的狗,没有用处就被一脚踢开的好狗。 “怎么,你以为王家会护着你的妻儿?一条没用的狗,王家为何要护着? “我是可怜你啊,御史大人,你也是寒门出身,走到现在多不容易,怎么就变成这伥鬼,忘记你姓什么了?” 宋玉厉声道:“你不姓王!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你可记清楚了。你到底是为谁做事?” “我为天下人,为朝廷,为圣上做事。”张恽闭上眼沉声道。 宋玉闻言几乎笑岔了气,半晌才停下: “好一个冠冕堂皇,哪一个你沾上边了? 世家权贵犯下的恶行还少么,你弹劾了吗? 为的天下人,你可为平民百姓申冤了么? 为的朝廷,你弹劾朝廷的蠹虫了么? 还是为一己私利残害忠良呢? “你为圣上做事?哪一个圣上?难不成是你心中的圣上?” 张恽的脸色一阵青紫。 宋玉步步紧逼:“如此虚伪,你比那些赤裸裸的小人还要令人作呕。 “我宋某这等小人那是明晃晃的恶,而你是内里分明就是恶,外面裹上一层正直大义的皮。 “还要让所有心里清楚的,心里不清楚的都得认同你,夸赞你,让你这恶心的作为被包装成华美的外表声名远扬。 “怎么,你还想宁死不屈博得一世清名?你配吗? “御史之责本乃讽谏,你可做到了?你比尸位素餐之人还要可恨,你不仅没有完成你应当完成的任务,你还反过来侵害良臣。 “你,死一万次
都不为过!”宋玉笑吟吟道。 “张御史认罪于狱中自尽了。” 王沇之执棋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对面的崔玄。 崔玄神色未变,摆摆手让侍从退下,目光仍是专注地看着棋盘,良久落下一子。 棋盘之上崔玄的黑子本处于下风,但这一子落下,黑棋肃杀之势尽显,对白棋开始围剿。 王沇之神色微变,拿着白棋轻叩棋盘,迟迟没有落下。崔玄也不催,端坐如钟。 王沇之沉不住气,把棋子往旗盒里一扔,拿起崔玄案几之上的麈尾扇起来, “崔大人这肃杀之气真是令王某退避不及。” “若是不如此,如何能稳定朝纲?” 王沇之将麈尾拍在案几上,“那也不必做得如此之绝,好歹张御史也是寒门出身,一步步走到如此谈何容易? “其家眷又是何其无辜,他小儿才出满月就丧父,其母八十高龄遭受如此重击,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既知如此,怎么不保他?反倒来怨怼于我?” 崔玄并未被王沇之这一番深明大义的话牵着鼻子走。 他自然是没有想到崔玄会做得如此之绝,这新上任的监察御史也真是如此之狠。 王沇之面色归于平静,“崔大人小心引火烧身,宋玉比起前任监察御史沈朝,狠辣有余,心计不足,而沈朝如今一把骨灰都不知扬在了哪里。 “做这等事最是伤阴德,崔大人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崔玄将棋子扔回棋盒,“世代掌权之人哪位手上未沾血腥?王大人就清白得很?这话王沇之你自己听着不可笑吗?” “难道你要杀尽天下人,来堵住悠悠众口吗?”王沇之有几分恼怒。 “难不成任凭心怀不轨之人动乱朝纲才对?”崔玄分毫不让。 “崔玄——”王沇之放软了语气, “刚过易折,沈朝便是如此,她当时也算是风头无两。无论贵贱,凡犯事者落于她手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她得意之时,自然那些人都避其锋芒,可一旦露出点弱处,这些眈视已久的豺狼便一扑而上,非要致其于死地才肯罢休。 “更有甚者置之死地之后也不够,还要令其死后也得受万人唾骂。 “你可知道民间如何评价沈朝?真真是污名满身。崔玄,你平心而论,沈朝是否做下天怒人怨的奸佞之事?可最后如何?” 崔玄沉默不语。 “死后也人人记得她,一代酷吏,奸佞小人。崔玄,你我死后又当如何呢?” 王沇之忽有几分感伤。 “我等只需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无愧于心而已。身后之事,自当任由众人评说。” 崔玄一颗一颗捻起棋子,仔细收好。 灯花扑簌,落花携着狂风吹进门来。不知不觉夜竟已深,崔玄被这阵风引得呛咳起来。 王沇之皱起眉头,将斗篷递过去, “你总该注意些自己的身体,如今快入秋了,还是得多添些衣物。” 茶已凉,王沇之起身告辞没入夜色之中。 “又有一人被诬陷下狱了!如今盛京那是人人自危,谁若是不小心招惹上了那位……” “那监察寮莫不是疯了?比沈鬼还疯!” “他可比沈鬼可怖,沈鬼可甚少对我等平民百姓下手,那新任宋鬼可不一样,管他是谁,只要惹了他不高兴,即刻下狱。” 夏末秋初,大雨匆匆而至。闷雷炸响一声,雨势急起来,狂风夹着水汽闯入门来。 先前还能称之为闲话听雨,现在靠门之人被呼了满脸的雨水,也没了心情闲谈。 客栈的掌柜匆匆跑下来赔着笑,重新打开门往外看了看,白茫茫的一片。 这么大的雨应当不会有人来了,不如落上锁,省得门再被吹开。 掌柜刚合上门,响亮的一声穿透层层雨幕,“且慢——” 一人骑马踏着雨水而来,飞扬的马蹄溅起层层泥泞,直到客栈门前那人才勒马停下。 骏马的前蹄扬起姿态高昂,那人浑身湿透笑骂一句下了马。 “你这里可有马厩?” 这么大的雨,竟也有人赶路,而且还带着斗笠,话音也分不清是男是女。 掌柜忙应有,又领着这人进了客栈。 沈朝推开门走进来,把脱下的蓑衣抖了抖,斗笠也没有摘,带着浑身的湿气走向客栈最里处。 一时客栈陷入寂静
,众人都有些惊愕地望着这个冒着大雨而来的人。 这里地处两州交界之路,而这间颇有些破败的客栈是这条偏僻小道之上唯一的歇脚处。 如今路途已过半,若想从州城快马加鞭赶过来至少也得半日,这雨从今晨便开始下,也就是说这人淋了一路的雨…… 接着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人直直走向最里处坐的那几人,“拼个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