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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积晴色

廖管事的一番话,彻底令沈朝沉默下来。 冷涩的茶水入喉,余韵的清香也近乎被苦意所掩盖。日光在微漾的茶汤上轻移,沈朝端着茶盏的手在不易察觉地轻颤着,她的手指在冬日里总是极凉,时而僵硬到不可屈伸。 她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寒冷,这会让她的头脑格外清醒,譬如此刻。 沈朝屈曲指节轻叩在红木小几的边缘,清润而舒展的眉眼在模糊的光影下沉静而镇定,这让廖管事焦躁的心也平复些许。 “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强求。廖叔这些日子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沈朝举起茶盏,笑道,“以茶代酒,便祝愿廖叔早日得偿所愿,步步高升。” 廖管事也举杯饮尽,心底暗暗点头,这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又聪敏机灵,假以时日,必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结交个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一条门路。 沈朝放下茶盏,转头望着窗外。 皑皑的积雪在青色的屋檐上平铺开来,直蔓延至遥远得望不尽的院墙,重重叠叠的远山的影在晴空下如漂浮的云。 “今日是个好天气。”沈朝道。 廖管事听得一声低微的叹息,随着沈朝的视线望过去,的确是个好天气,但确不是个好日子。这事情落在谁头上又能高兴得起来?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你也莫过于忧心,既唤我一声廖叔,日后你若遇上难处,尽管来寻我便是。”廖管事起身,宽厚的手掌在沈朝肩上轻轻拍了拍,倒真是有几分对子辈的慈爱。 沈朝抿了抿唇:“只是小人心中有个未解之结,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又不敢说出来,恐惹了廖叔为难。” 沈朝的话语极为诚恳,廖管事一时也生起恻隐之心,只道:“你直说便是,我自己考量着,若是能办成,定然替你办了。” 沈朝眸光闪动:“廖叔可知,钟尧此人?” 钟尧?廖管事心中一惊,面色微变,沉声问:“你问此人作何?” 沈朝垂眼,切切道:“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钟尧大人曾于小人有莫大的恩情,只恨小人言轻力微,不能报大人之深恩。不知廖叔是否知晓如何能见钟大人一面,也算了却小人一桩心事。” 她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言辞却是恳切。 竟是有恩?廖管事瞥了沈朝一眼,思索着犹豫开口:“若是放在以前,定然是没有机会的。不过近来碰巧有一桩事……” 沈朝抬眼,听这话音是——这事有转机? 廖管事自顾自地摇头:“不行,此事不成,你当我没提过这茬儿,我是没有任何法子令你混进去的。” “究竟是何事?廖叔说出来,小人也算彻底死心。”沈朝央道。 廖管事深深望了沈朝一眼,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细微的纹路在光影下泛出粼粼的波,如风乍起,吹皱湖面时的波纹。 这样好的料子,非是一般人所有。 “三日后,钟尧将集西北之好儿郎于猎场之上,相互切磋箭术。只是,这些好儿郎大抵都是沾点亲,带点故的。你,去得了吗?”廖管事反问。 沈朝一怔,心底沉下来。 日头刺得人眼痛,却驱不散陇右的寒。 到如今这刻,她也终于明白,唯今之计,只有去求李昱。 “你想见世子殿下?”谢少游先是吃惊,随即着急地跺脚,又不解道,“殿下今晨已经走了,你不知道吗?” 沈朝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可有办法令我见他一面?” 知晓这实在强人所难,她顿了顿又道,“不行的话,就送信罢。” 只是等信传回来,怕是已经错过日子了,可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谢少游看了沈朝一眼,瞧出了她隐藏在平和话语下的焦急,抿了抿唇,仿佛下定决心般道:“随我去取匹马,你快马加鞭去追,或可追上。” 寒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沈朝低伏在马上,握着缰绳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她不必张口,冷风携着沙砾也灌入鼻腔,不过这样的痛意也算不上什么了。 心神全部都落在遥远的车驾之上,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扯着嗓子大喊:“李昱——” 靠得越近,反而追得越慢,沈朝勒着缰绳再也喊不出口,猛然生起退缩之意。 她这样算不算是在利用他呢?他又为何要帮她呢?她当真有必要见他这一面吗? 沈朝勒马掉头,刚往回几步,却又停下。 怎么每次遇到关于他的事,她都像个懦夫呢? <

r> 一直在匀速前进的车驾却突然慢了下来,沈朝回头去看,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正中的那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喧嚣的风也静止,他的车驾就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一个人追来,等待着一个人呼唤姓名。 无论何时,只要她迈出一步,他好像都会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 沈朝双眼蓦然酸涩,旋马缓缓靠近,车驾侧的侍从极其自然地分出一条道来,任由她骑马而过。 待到近处,她下了马,望着车驾半晌却说不出任何言语,做不出任何动作。 “笃笃”的响声从马车侧壁传来,是他在轻敲,规律而均匀的,像催促,更像独属于两人的密语。 沈朝屏住呼吸,心跳骤然漏停,她闭了闭双目,掌心微微濡湿。 她登上马车,掀开帷裳。 他手中握着未合的卷,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很专注,很认真。沈朝心口如沸腾的浆水滚过,微启着唇,嗓子却像被方才的风沙堵住了一般,干涩而痛。 是李昱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极轻,缓和而坚定,如温水将她缓缓包绕,淹没,沦陷。 “你来寻我,我很高兴。” 沈朝怔怔地望着他,鼻腔瞬间涌上酸意。 他没有问她为何而追来,而是说,他很高兴。就像是他在一点一点告诉她,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只要她开口,他都会欣然应允。 沈朝垂下头,喉咙动了动:“三日后西郊猎场上,众多西北儿郎切磋箭术,不知你可否捎个信儿,让我也去……” 李昱将手中的卷放下,唇边是微不可见的笑意。 没有丝毫犹豫,他道:“你开口,我自然是会应的。” 沈朝咬了咬唇,对上他深深的目光,感谢的话语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昱将暖炉放在她的手中,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冰冷的手背,源源不断的热从双手传至全身。 他抬眼,“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沈朝微微偏头看他,心底生起些不安,她迟疑着点头。 “你是为我而来燕王府吗?” 他的双眼沉静,却令沈朝慌张。 她可以说谎的,她可以掩饰的,她可以说出令他满意的回答。 沈朝强装镇定,想要泰然自若地说出那个答案,只是一个字而已,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他静静望过来的刹那,沈朝徒然地开合着双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博山炉上青烟缕缕升起,沈朝垂下头,看着虎皮毯上厚重的纹路,一圈又一圈。 直到如今,她才发现,她的确对他说不出违心的话语,真实再残酷,好歹也是真实。 “不是。”沈朝道。 李昱坐直了身体,仿佛已经预料到结果一般,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 “可以告诉我,你来燕王府的缘由吗?” 沈朝迟疑了一瞬,久久没有开口。 要告诉他吗?可以告诉他吗?她应当告诉他吗? 沈朝抬头:“我……” “你曾许的承诺还作数么?又或者只是承诺而已?”他的指尖在杯盏的沿口轻轻摩挲,棋盘上黑白两子已然杀成一片,难分胜负。 他方才在自弈,棋格上黑黑白白错落在沈朝眼前,她知道他口中所言的“承诺”。 “我可以给你,我最大的诚意。”这是她亲口所说。 如果欺瞒也在,怎么会算是最大的诚意呢? 她可以不告诉他全部,但不能全部隐瞒。她可以不说,却不能说谎。 这是他对她所做到的事,他是希望,她以同样的回应来待他吧。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她来燕王府的缘由,他只是想确认,她是不是也真切地投入到其中来,他只是想知晓,不是他一个人泥足深陷。 “钟尧。”沈朝望着他的双眼,定定地道,“我来见钟尧。” 当这个名字说出口后,她胸口积郁的闷气似乎都瞬间烟消云散。 其实这个名字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他稍微猜一猜,就会知道她就是为钟尧而去西郊猎场。而她甚至很轻易地告诉了廖管事,但她却在犹豫要不要令他知晓。 他没有说话,沈朝缓慢地眨了眨眼:“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你不需要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因为我不会骗你,真的,永远不会骗你……” “不必说了。” 沈朝被压在马车侧壁上,他垂头吻了下去。 他没

有问她为何要见钟尧,也并不想知道。在听到她回答的刹那,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肯回答,就是对他的信任。 他只是想知道这个罢了。 温热的纠缠让她仰起头,勾着他的脖子迎合。 津液的交换像迷药,她头脑晕到没有办法思考。可问题是,他的手在哪里? “你不要动……”沈朝气喘吁吁。 “嗯。” 他都不会厌倦的吗? 沈朝咬着唇,闷闷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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