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云葳有意识时,窗外乌鸦叫得凄切。
一滴温热的水掉落在她脸颊上,有人抱着她在哭。
云葳睁开眼,入目先是一片漆黑。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她才看清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地牢。
不大的空间里,挤着好几个珠花散乱的女子,有老有少。众人靠在一起,神色委顿,有些人脸上甚至挂着泪痕。角落坐着三个清秀少年,也都脸色低落。
这样的情况还算好,不远处的另一个牢房里的囚犯,显然处境更糟糕。
刑具穿过琵琶骨,他们身上满是血痕。
这是一群觉醒天赋的灵修,许是怕他们逃跑,不仅在地面设了阵法,牢房栏杆上也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借着月光,云葳盯着眼前所有熟悉的面孔,一时有些发怔。
见云葳神情不对劲,抱着云葳的人焦急地抚上她的额:“泱泱,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云葳视线上移,看见一张憔悴苍白的脸。
她张了张嘴,嗓音干涩道:“二婶?”
华夫人见她认得人,松了口气,眼泪也落了下来:“还好你没事,不然二婶得愧疚死……”
仲夏五月的夜,诏狱森冷,唯有华夫人的怀里,尚有一丝暖意。
丹田里的钝痛一抽一抽,令云葳脸色苍白。但也正是这样真切的痛苦,告诉她,此刻她没有做梦。
她竟然在死后回到了升平六年。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一件灵域动荡的大事。
仙盟极力反对王朝诛杀邪气入体、尚未异变的平民,王朝的灵帝却也早就对仙盟不满,借着这个由头,对仙山发了兵。决意灭仙山,夺神器。
仙山大败,只得无奈带着神器“羲和剑”和重伤的仙盟少主撤离,保全最后的希望。
但自此,昔日辉煌的仙山不复存在。
这一场政变令人猝不及防,并非所有修士都成功撤离。当时来不及逃走的人,要么死在了灵山,要么被带回了王朝关押。
如今牢房里的数人,就是被关押的修士。
华夫人扶着云葳起身,将一旁碗里省下的水递到她唇边:“泱泱,来喝点水。”
清水入口,总算没那般难受。云葳也终于有了精力回忆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她的堂妹、华夫人的亲女湛雪吟哭声细弱:“娘,你说大伯和裴少主会回来救我们吗?”
华夫人冷下神色,一听女儿讲话就来气:“不知,你别问我,大不了就是一死。”
死又怕什么,修行时与天争都不怕,难不成现在还畏惧王朝屠刀?
云葳知道一向好脾气的二婶为什么这样生气,二婶是在恨铁不成钢。
灵域里,大多数修士生来都是灵修,但往往万人中,才会觉醒一个“御灵师”,可见御灵师珍贵。
如今的世道,清灵之气与邪气混杂,所有修士都可能被邪气侵蚀,当邪气入体,影子渐渐消失的那一刻,“入邪”之人渐渐就会被夺舍成为“邪祟”。
而御灵师虽然体质娇贵,肉-体没有灵修强悍,却能操控灵力,封印甚至清除邪气!无异于灵域的希望与未来。
堂妹湛雪吟作为“御灵师”,天赋虽不算高,灵山却向来疼爱她。
平日里湛雪吟疏于修炼,还总是振振有词:“有那么多灵修在,又轮不到我一个御灵师去渡厄城救人,在灵山上能有什么危险?”
以至于灵山被攻打的时候,这位堂妹毫无自保之力,抱着她刚出生的妹妹,哭着拽住云葳:“堂姐救我!”
云葳数不清自己救了多少族人,灵气消耗殆尽,最后仅够自保,但堂妹怀里的婴孩才三个月大,哭得着实可怜。
她咬牙,接过湛雪吟怀中的婴孩,用最后的力气,将婴孩送入阵法之中。
后果便是,自己与湛雪吟落于敌手。
云葳没什么后悔的,好歹救了自家族里的小妹妹,细细想来,一换一倒也不亏。
只湛雪吟被抓以后,一直哭到了现在,活似天塌下来。也不知为什么这么能哭?
云葳被她哭得头疼欲裂,轻轻吸一了口气,出声道:“别哭了,王朝不会杀御灵师,父亲和少主总会回来救族人。”
云葳说的确实是实话,不过这个时候,父亲与裴玉京都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回王城救族人,是几个月之后的事。
湛雪吟听到还有希望,眼泪这才勉强止住。
但恐惧的氛围并未在地牢中散去多少,几乎整个王朝的御灵师都被娇养着,平日里保护得极好,还是第一次经历家破人亡的惨痛。
他们内心惶惶,忍不住想:就算不杀,也不可能一直关着,王朝会如何处置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