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和自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伯父已经打定主意要毁掉他的姻缘,因得到了未来大舅哥秦漠的鼓励和肯定,他也隐隐升起几分对未来的期待,期待少年时一见钟情,珍藏在心底多年,让他魂牵梦萦的姑娘或许真能成为他的妻子。 他又常常害怕,他这样的人,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啊,这满手的血腥,怎么还敢妄想触碰天上的明月? 归途漫漫,顾允和在这种时喜时忧的心情中度过,既盼望早日回去,又害怕结局不尽如人意。 远在漠北三河镇的贺沅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有桩婚事,她正带着人快马穿过一片光秃秃的林子。 春风还未吹到漠北边境,积了一冬的雪沉沉压住整片天地,寒意刺骨,马背上的红衣身影却似一团火呼啸而过,惊起了树窝子里将醒未醒的小松鼠们,探出头一看,只剩下满地星星点点的马蹄印直直延伸向远方。 马蹄声扰动静寂的雪原,远远传到漠北军的营地里,瞭望台上放哨的小兵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去,一点鲜艳夺目的红在他眼中渐渐清晰。 “少将军回来啦!” “少将军回来啦!” 营地里瞬间沸腾起来,亲卫营的几位将领听到消息,立马扔下手上的事,全都涌向了营门口,七嘴八舌地嚷着“在哪儿在哪儿”“少将军可还好”“醒冬草找到没”“有没有受伤”。 当那一抹鲜红策马直扎入营地大门时,将士们热情的欢呼和争先恐后呼唤“少将军”的喧嚷声更是差点将贺沅汐掀下马背。 “行了行了!都给我闪开些,你们这些臭小子是不是想把本将军的耳朵吵聋呀!”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总算是将这帮热情过剩的漠北儿郎们给震慑住了。 贺沅汐利落地翻身下马,厚重的冬衣也未能遮掩住她纤细的腰肢,挺拔的身段,一身火红骑装的她像是引春风而来的蝴蝶,轻盈翩跹地落在了漠北的雪地上,她长得也像秀美精致的蝶,不浓不淡的细眉,水润明亮的桃花眼,挺翘秀丽的鼻峰,精致小巧的巴掌脸,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上马杀敌的女将军。 她扯了一把自己被风吹得打结了的头发,顺手将马鞭一抛,扔给了紧跟在她身后一起下马的亲卫席堃,又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掏出一颗有些焉巴的小草,小心翼翼捧着,秀气的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这醒冬草真娇气啊!李军医,李军医在哪儿?快来看看这醒冬草能用不?我爹怎么样了?” “李军医在大将军的帐中守着呢!少将军放心,大将军没事,这回有了醒冬草,大将军肯定很快就能好了!” “是啊是啊!少将军真是厉害,竟然真找到了醒冬草!” “少将军威武!” 人群中又响起滔滔不绝的马屁声,贺沅汐理解大家的心情,自从父亲上个月受伤中毒,亲卫营的人都提着颗心,前几日父亲毒伤复发昏迷了过去,军中更是上下戒严,所有人都绷着根弦,既要瞒着下面的普通军士,又要提防北胡人派来的探子,总算老天开眼,贺沅汐亲自带人深入北胡人占领的蒙苏里湖,寻到了解毒的醒冬草。 贺沅汐闻言心头略松,捧着醒冬草快步去了贺问岳所在的大帐。 “李军医!快来瞧瞧这醒冬草!”贺沅汐掀开帐门径直往内去,边走边出声唤李军医,与正好听到动静往外而来的军医李续随差点撞上。 李续随四十来岁,面白无须,质彬彬,是个看上去就很好脾气的大夫,但他一开口却是又冲又硬:“吵什么吵!大将军刚睡一会儿就让你们吵醒,是不是想让他早点见阎王去?!” 贺沅汐被骂得一脸赧然,却毫不介意地继续小声道:“我爹醒了?他怎么样了?这草能用不?” 李续随翻了个白眼,接过贺沅汐手中的醒冬草,仔细看了又看,才道:“前天醒的,暂时死不了,这草还行,能用。” 说完,他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贺小将军,拿着草径直出了营帐。 贺沅汐正踌躇是要进去看看贺问岳,还是悄悄出去让他好好休息,就听到里间传来沙哑的声音:“萌萌回来了?进来吧。” 贺沅汐摸摸鼻子,想嚷一句别叫她的小名,又不敢在父亲病重时招惹他,只能乖乖进了里间。 贺问岳尚不满五十,原本有一张漠北的风沙吹了二十几年也没吹败的俊脸,如今却被毒伤折磨得形销骨立,只勉强能从线条轮廓中寻摸出几分从前的俊朗无双,看得贺沅汐心酸不已。 战场上叱咤风云勇猛无敌的贺小将军,在病重的老父亲面前也恢复了女儿家的情态,坐到床边轻轻握了握贺问岳干枯的大手,还没开口,眼泪就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咳咳,爹没事,萌萌别担心。”贺问岳也难得见到女儿的脆弱,温柔地抚了
抚她的头,将一搓翘起来的碎发抚平了,接着又道:“前日我刚醒,就收到了陛下的来信。凌北他胆大包天,竟掳了两位公主殿下,如今星爻跟他们一起,再有半月的样子就到淮固城了,你尽快回去,等他们到了就将公主殿下接到将军府去,亲自护卫,务必保护好两位公主。” 这一长段说完,贺问岳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贺沅汐赶紧帮父亲拍背,十分不情愿地道:“您的意思是公主还要在将军府中长住?将人送回去不就好了吗?我要是走了,这边的军务怎么办!” 贺问岳咳了好一阵才止住,又就着贺沅汐递来的杯子喝了两口水,缓过气来,再次开口:“宫中险恶,陛下的意思是让两位公主在漠北暂住一段时间,军务自有我在。” “那怎么行!您伤得这么重,不能再操劳了!我让席堃回去,保护两个小公主而已,席堃绰绰有余了!”贺沅汐一着急,控制不住嗓门嚷了起来,震得贺问岳耳朵都麻了麻。 “让你回去也不单是保护公主这一件事,太后替你和星爻赐婚,颁旨的钦差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到,你若是愿意,就好好在淮固城准备婚事,要是不愿意,就想个体面点的由头将婚事拒了。”贺问岳的口气轻描淡写,仿佛女儿被赐婚并不是什么大事,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不过是保护公主时顺带处理一下。 “什么!我跟顾允和?!”贺沅汐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从床边弹起,手中的水杯狠狠磕了一下病重老父亲的下巴,水也洒了他一脸。 若不是身体不好,贺问岳定然要跳起来抽这冒冒失失的女儿两下,如今他只能心累地叹口气,好脾气地给炸毛女儿顺毛:“我不是说了吗,你愿意的话就嫁,不愿意的话就拒了,太后难不成还能派兵过来压着你成亲?没有谁逼你,你咋咋呼呼地干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和顾允和赐婚啊!顾允和那臭小子,在我面前向来憋不出个响屁,他对着秦漠都比对着我时笑得好看吧?!他怕不是个断袖,竟然赐婚给我!”贺沅汐一咋呼起来,不是她的老父亲三言两语能制止得了的,那嗓门儿响亮的,恐怕整个亲卫营都听到了。 贺问岳被她吵得脑袋瓜子嗡嗡的,最后挣扎道:“你少胡说八道!没大没小的,有你这么编排自己兄长的吗?你爱嫁不嫁,给我出去出去!” “爹!你对你女儿的婚事就没有一点重视吗?!你是不是我亲爹了?!”贺沅汐继续嚷着,但贺问岳已经躺下,并且利落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拒绝跟傻瓜女儿说话。 贺沅汐也不好意思再揪着自家伤重的老爹不放,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大帐,一路直奔军医帐,找李续随去了。 拜贺沅汐的大嗓门所赐,大帐附近的卫兵了多多少少听了一耳朵,贺小将军将要与顾参军成婚的八卦以燎原之势在军中传开了。 从长相上来说,贺小将军花容月貌,顾参军俊朗无双,两人都是整个漠北少见的好样貌,站一起就是赏心悦目的好风景。 从才华上来说,贺小将军勇猛过人,顾参军智珠在握,战场上配合无间,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从家世上来说,贺小将军是大将军独女,顾参军亦出身名门顾氏,更是当年春闱的传胪,这两人门当户对,再般配不过了! 漠北军的儿郎们虽然有不少人偷偷恋慕着又漂亮又厉害的贺小将军,但她身份摆在那儿,谁也不敢造次,若是她嫁了个普通人,自然大把大把的人不服气,但嫁的是顾允和的话,众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顶多就叽歪一下顾允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多数人都对这桩婚事喜闻乐见,漠北军营上下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贺沅汐并不知道这喜讯在短短半天内就传遍了大营上下,她奔波了七天,早已累极,问过了父亲的病情后,回自己的营帐倒头就睡,梦里都揪着顾允和那厮逼问他是喜欢秦漠还是喜欢自己。 贺沅汐的亲卫席堃也从沸沸扬扬的传言中得知了赐婚之事,他心中震惊,火急火燎地赶到贺沅汐的帐外,却被守门的亲兵拦下,说小将军刚睡下,吩咐不准打扰。 席堃望了望军帐没有任何装饰的门帘,犹豫了几瞬,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