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随皇后离开,路上聊几句场面话,皇后便让她止步,招来侍女带她返回园中。 侍女在前方引路,慢慢望着满园春景生不出一丝趣意,旁侧的蔷薇花丛勾起了一丝回忆,越发困倦。 金露知晓公主今日强撑许久,寻了由头支开侍女,来时她便认好路,皇后已经回宫,如今带着公主离开也不算落了大裕皇后脸面。 慢慢半倚着金露,眼眸半阖,细眉微蹙,面颊浮现两团红晕,似醉非醉。 困意上涌,慢慢觉得心烦。总觉有事压在心中。 她有什么事情未完成……头脑昏沉,偏想着有一处未落实,越发胀痛。 “公主在坚持一下,奴婢去唤马车。” “嗯,去吧。”慢慢手扶着红漆染的柱梁,丝毫提不起精神。午后阳光正好,慢慢站在青石板上,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睡意来袭,意识浑浑噩噩。 她想睁开眼,却似黏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忽觉周遭空荡,她脚底虚浮,前方似乎有她要找寻的什么,抬手向前摸索,整个人却往前跪倒去。 “哎、你。” 一只手连忙把住她的肩,来人力气很大,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稳住,她从漆黑的梦境脱离,眼眸有了一丝神采。 她撑着柱子站直,缓缓转头看向来人,是宴会上与她对上视线的公子。 见她回神,谢珏火燎般连忙缩回手,慢慢看他,他便左瞧右看,似乎不愿与她对上视线。 谢珏自觉心中有愧,碰上渠勒公主总觉心中沉闷,思考片刻,决定抛下其他人先行离去。 他本不想碰见这位公主,偏偏还是碰见了。见她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就快倒下去,他想也没想就上前将人拉住。 “唔……”慢慢转身,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一拳之隔,他呼吸都慢了,连忙退后几步。视线难免从慢慢身上扫过,他低头瞥过,脸颊却不自觉烫起来。 慢慢一瞬清明,似乎是在眼前这位公子触碰的一瞬间,如今两人距离离得近,原本昏昏欲睡的脑袋提起了精神。困倦的双眸常年给人以烟雨朦胧中观隔岸桃花之感,似真非真。水雾驱散,抹在眼尾一抹桃色,淡色长睫落下阴影。 是他啊,她方才好像是想找他。 她的梦境从未出现过看得清楚面容之人,何况他在梦境之外真实存在。宴会上,他瞧她的眼神里分明带有一丝惊讶与慌乱。 莫非,他真的来过她的梦境?所以她才会在梦境中看到他一次次想要救她。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慢慢不确定,这只是她的猜想。 “多谢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慢慢试探地上前一步,谢珏站在原地没应,看似目中无人神情倨傲,实则心中慌乱不已,待慢慢近了,这才慌忙组织好语言。 “没、怎么可能,公主你初来大裕,我们怎么可能见过。” 她怎么走这么近,不知道男女有别吗?西域民风彪悍,但作为王室公主该矜持一些,离他一男子怎么这么近…… 听他否定,慢慢也不气馁。眼前这位公子对她很特殊,与他离得近了后,太阳穴处昏胀的感觉缓解不少,方才她一闭眼就沉入梦中,以往这种情况,身边的人是如何都唤不醒她的。除非等她睡足两个时辰后。 在他身边,似乎……能暂时驱散诅咒。 她细细瞧清这位公子的相貌,发如墨玉,唇红齿白,眼亮如星辰,眼尾上扬不经意流出矜傲之色。比梦境中的虚影真实。 慢慢的目光一寸不落地扫过,似含情脉脉,谢珏强装镇定不去看她,偏偏不争气,白皙的肌肤透出粉色,耳垂那处红得滴血。 直觉不能这样下去,他试图与慢慢对视,奈何一息都未撑过,扫过她碧色的眼眸,脸颊从左边瞥向右侧,视线落在停着银蝶的金色发尾。 想退后,脚跟像是粘住了。 慢慢就这样看着他,神情专注,也没有发现这位谢世子的窘态,视线落在谢珏腰间的玉环上。 大裕男子喜佩戴配饰,这枚玉环外表光滑,应该是他常佩戴的饰品,是贴身之物应当染有主人的气息。如此,若讨得玉环带在身边,能否起到缓解诅咒的作用? 她思索片刻,心中已经认定要同这位公子走近。 “敢问公子姓名。”她话语温吞,如叶落湖水,轻又浅,谢珏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谢珏。”他张了张口,带着涩意。依旧不敢看眼前之人。 “谢珏。”慢慢眉眼弯弯,复述了一遍他的名字,迟疑片刻,心知这样无礼,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她便想试上一试。她开口缓缓问道:“谢珏,
我、我可以买下你的玉环吗?” 怎么能讨要陌生男子的贴身佩戴之物……她是知在大裕男子予女子贴身配饰是为何意,还是单纯喜欢他这枚玉环…… 谢珏心中猜想种种,手却不听使唤地将腰间的玉环取下,递过去,“旧物不值,你喜欢给你便是。” 慢慢从他手中接过,她指尖碰到谢珏掌心,谢珏只觉有些痒,握拳缩了回去。 “谢谢。”慢慢真诚道谢。若真有用,玉环上主人的气息消去,她还需厚着脸皮再向他讨要,这样失礼的事许会更多…… “公主!”金露跟着马车回来,见公主面前站着一大裕男子,生怕公主被人轻薄了去。 一走近,就听公主向那位公子讨要贴身之物,难不成是公主瞧上。她抬眼瞧去,那位公子皮肤生得比她们渠勒男子娇嫩细腻,长得比女子还要秀美。寻常女子或许会被比了去,她们公主天香国色自然不落下乘。这样一看,与公主容貌倒是相配。 那位公子甚至羞怯得都不敢多看公主一眼。 慢慢手握玉环,玉质光滑温润,即便是旧物,也当值不少银钱。正巧金露回来,她欲向金露讨要银两还他,谢珏发觉有人走近,慌忙错身离开。 慢慢想喊住他,谢珏心跳如鼓声阵震,身后的声音忽略去。她说的是要买下或许不是那种意思,他这样直接赠予,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心中想的是何意。 因为是她,所以她开口他才不好拒绝吗…… 思绪一团乱麻。他是因为一句失言所以多日来才反复重现那个梦境,梦境之人正巧与那渠勒公主长得一模一样,他又不是心狠之人,即便是梦,二者相联自然对他有影响。 对,是这样,他又不是小气之人……何况有旁人过来,即便是她贴身侍女,他也是怕影响女子清誉,不敢多留。 心中这般作想,脚步却越来越快,似心虚般逃离。 “公主,他走了。”金露到慢慢身侧,大裕男子面皮真薄,公主喊他他也不停,公主的声音又小,也就比平日大一些,也不知听见没。 慢慢怔怔看着谢珏消失的方向,倦意袭来,手中捏紧了玉环,光滑的环壁似乎生出一些力量,很微弱,至少是有用的,还能生出些力气。 金露搀着慢慢下台阶,“公主,先上马车回安西邸吧。” 行至街道,马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似乎很热闹,慢慢仔细辨听外面的声音,升起一丝趣味。 大裕京都热闹繁华,明日若是玉环还有效用,或许可以出去逛逛。 金露常在慢慢身边伺候,自然能一眼发现不同之处。笑道,“公主方才还昏昏欲睡,见了那位公子似乎精神许多,若是往日,公主在马车上便睡过去了。” “是吗。”慢慢手握着玉环,她只问了他姓名,还未来得及询问其他,她与大裕公主同席,既然他的位置与自己相对,身份自然不低。 公主回应,金露自然要顺着这个话题多说一些,难得公主有精神,“公主瞧上那位公子,何不招为驸马,我们来大裕不就是为了公主的婚事吗?在使臣他们离开大裕之前定下,也好叫他们把消息带回渠勒,王同王后也好安心。” 金露说得又快又密,大裕话撇脚,时不时冒出两句渠勒话,也不知怎么就牵扯到招驸马上,但金露其实说得对,这就是她们来大裕的目的。 大巫说她与大裕有缘,能解怪疾,实际上不过寻个说辞将她派往大裕,大巫的本事她清楚,求雨算卦不过装神弄鬼,时灵时不灵,不过是王想要听什么他便说什么。 渠勒王对她也确实疼爱,不然也不会附加额外条约让大裕皇帝应下让她在大裕自己择婿。大裕皇帝之所以会应,不过是为了更加稳固的盟约。 按照大裕的习俗成亲之后,就能与谢珏在同一屋檐下相处,是不是就不会梦魇了。如果谢珏愿意娶她的话……慢慢迟疑片刻,问,“可以吗?”他会愿意娶我吗? 金露一脸理所当然:“您是我们渠勒的公主,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公主生的貌美,当是他们大裕子弟争相踏破安西邸门府才是!” 我怕他不愿。 见金露神采飞扬,骄傲之色溢于言表,慢慢缄默,她竟不知道金露原来如此能说会道,这么多年跟在她身边,想必憋得辛苦。 今日难得,听她多说一会儿吧。 公主在大裕有了意中人,金露替公主欢喜,言辞间尽然是夸耀公主美貌,那人若不喜欢上公主,定是被鹰啄了眼。眼看快到安西邸,金露这才想起问自家公主可知晓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又住何处。 慢慢看着手里的玉环,柔声道,“他名叫谢珏。” 金露蹩脚地复述着这拗口的名
字,“那公主可知他住哪里?” 慢慢摇摇头,金露心中叹气,即便公主不说她也猜到几分,不过能参加大裕皇后宴会大定然不是普通人。 谢、珏。 谢,既然姓谢,那便好打听了,安西邸接邻一谢国公府,修得气派,想来在京都地位不低,说不定是谢国公府的人,待回去后她偷偷去打探一番,说不定就能替公主问到。 马车声停,慢慢扶着金露的手下车,已有侍女将热水备好,她在金露的服侍下躺上塌小憩。 玉环远不及谢珏本人对她的影响大,几息间,慢慢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