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歆被水匪头领带着一路潜行至藏匿于漆黑江面的一艘小船上。简陋的船舱里漆黑一片,两人被捞上去之后,小船快速滑动,向着河岸驶去。 何歆靠在船舷边大口喘气,正想开口埋怨一句底下的人没眼色,不知道拿张帕子递身干净衣服,便被人提着衣领扯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多事去杀公子!”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却惹得何歆低声笑了起来。 “新夏啊新夏,都这时候了你还装忠仆呢?你可真是你家公子养的一条好狗啊!”何歆语气戏谑,一点都不害怕。 扯着何歆的人正是秦漠遍寻不着的新夏。 他只比秦漠小一岁,跟岁始一样,自小便跟在秦漠身边,不像岁始那样天真憨直,新夏是个稳重细致的性格,话很少,脾气也好,长相也是温和敦厚的类型,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极少。 “公子哪儿对不住你了?莫长老已经派人来救你了,你就算不愿意跟他回去,也不用使毒计害他性命!”新夏恨不得掐死何歆。 “他哪儿对得住我了?我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又为什么像个犯人一样被困在淮固城?不杀了他,我就得一辈子东躲西藏,我凭什么不能杀他了?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在我面前演忠心耿耿这一套?你要是忠心,会杀了周叔周婶?会跟我在一条船上?” 何歆一把扯回自己的衣领,满不在乎地坐到船舱中的矮榻上,自顾自地整理湿透的头发衣衫,不想再给新夏一个眼神。 新夏气得半晌没开口,若不是夜色太浓,就能看见他一双眼睛被憋得通红。 “我没有杀周叔周婶!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若是再敢伤害公子,我肯定不会饶了你!” 撂下这句狠话后,新夏径直走出船舱,沉默地坐到船尾处,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了浓郁的暗夜中。 同一日的深夜,京城皇宫中承明殿内。 康平帝上次发病后,一直不见好,这几日都没能下床,索性朝中上下都已经习惯了这位陛下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节奏,几天不上朝更是家常便饭,国中大事有摄政王决断,诸如给贺大将军的独女赐婚一类的小事,更是不用打扰孱弱的皇帝陛下。 故而康平帝在听到王英禀报赐婚一事时,并未有多大的反应,略微沉思了片刻,只轻轻道了句“也好”。 王英悄悄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康平帝,只见他瘦得快脱相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病态苍白,眼睛半闭着,状态没有比平时更差,于是又小心翼翼说起刚从柳七处传回来的消息。 “陛下,柳七那里传来消息说发现了两位公主的踪迹,说是跟漠北来的一队军士一起,对方应该不知道公主的身份,是不是要加派人手将公主带回,还请您示下。” 康平帝半闭的眼睛睁开,一双杏眼跟李昀极为相似,但双目中精光内敛,是李昀没有的深沉和敏锐。 “竟是跟漠北的人在一起啊。”康平帝呢喃了一句,又陷入沉默。王英恭敬地垂手立在床边,静候皇帝的示下。 半晌后,康平帝轻叹一声:“唉,也好,也好,就让他们姐弟俩先去漠北吧,让柳七好好跟着公主,务必保护好他们。再传一封信给贺问岳。” 王英立刻上前扶了要起身写信的康平帝,侍奉着他写好了信,将人安顿好,便带着信退了出去。 农家小院中,天已大亮,小姑娘在岁始离开后没多久也起来了,忙了一早上,烧水做饭打扫就没停下来过,王大王二兄弟俩却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死丫头,米里有石头你不会挑出来啊!瞎了你的狗眼!” 紧接着就是一阵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和棍棒加身的闷响,夹杂着小姑娘细细的呜咽声,透过破门破窗一阵阵传入李昀他们所在的房间。 李昀早上昏睡了一阵后,被秦漠叫醒,跟李曦一起吃了点稀粥,这会儿又陷入了昏沉混沌之中,外面的吵闹声将她唤醒,再加上浑身上下时刻不停的疼痛,让她烦闷不已。 墙角破凳子上小憩的秦漠也醒了,皱眉听了一会儿,并没有要管闲事的意思。 李昀忍不下去了,轻咳两声唤来了秦漠的注视,她用眼神示意秦漠管管外面,秦漠不理,李昀又憋出几滴眼泪来,哑着嗓子开口:“疼,心口,疼!” 秦漠没办法,瞪她一眼便起身出门去了。 小院中,王二将小姑娘堵在墙角,一边用扫帚狠狠地往人身上抽,一边骂着:“不要脸的小蹄子,除了被人骑,就没半点用处了,二两银子都不值,光会吃白饭,跟你那疯婆子娘一个样!” 王大悠闲地蹲在廊下看戏,没有出声,脸上却带着刻毒的笑意。 <
> 秦漠随手捡了块小石头朝王二一丢,啪地将他手中扫帚打落。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王二骂骂咧咧地转身,却看到一身煞气的秦漠站在不远处冷冷盯着他,嘴里的脏话立刻咽了下去。 “可是,可是吵到贵客了?我这教训家里丫头呢,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哈哈。”王二讪讪的开口。 “进来搭把手。”秦漠指了指墙角缩着的小姑娘。 王二见状,立马将小姑娘扯起来,一边往秦漠方向推搡,一边乐呵呵地道:“丫头快,快去帮贵客搭把手,放机灵点。”想到昨日秦漠给的一锭银子,王二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黄牙咧得老大,看得秦漠嫌弃地转身就走。 小姑娘被推搡着,一瘸一拐进了门,讷讷地问:“贵客有什么吩咐?” 秦漠指了指墙角的小马扎,说了句“坐着”,就继续回去养神了。 李昀嗓子疼,又动弹不得,只能努力仰起脸给小姑娘一个友善的笑容,李曦恹恹地窝在李昀身旁,有些好奇地看了两眼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想问什么,又慑于秦漠的威压不敢开口。 房里几个人都不说话,小姑娘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乖乖按照秦漠的指示坐到了墙角,像个受伤的小兽一般缩起来。 一直等到下午,岁始终于带着人回来了。 一行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两辆马车,一来到这处仅有五六户人家的小村子上,便引得村民纷纷驻足观望。 在自家院子外闲磕牙的王大王二兄弟俩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看到领头的人是昨晚到自己家的贵客之一,再一想到那青衫公子出手之大方,兄弟俩对视一眼,均是喜出望外,立刻殷勤地凑上去跟岁始套近乎。 岁始根本没搭理这两兄弟,带着人便径直往院中去。 “公子,公子,我回来了!大夫也带来了!” 岁始带着人,拉着位背药箱的白发老头快步进了门。 秦漠听到岁始的声音,也松了口气,起身开门将人让进来。一行人见到秦漠赶紧拱手施礼:“见过庄主” 秦漠摆摆手制止了众人:“先给他们俩看看。” 老大夫帆闻言,十分利落地放下药箱,简单净过手后,便开始替李曦和李昀诊治。 岁始一转头见到缩在墙角的小姑娘,面露不忍,凑到秦漠跟前小声嘀咕道:“公子,这姑娘怎么办呢?” “你去问问她,若是愿意跟我们走,就出钱买下。” 岁始得了吩咐,堆起一脸友善的笑容,蹲到小姑娘跟前,温声问她:“你愿意跟我们走吗?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跟着我们有饭吃,也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岁始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向来很有小孩缘,小姑娘也不像怕秦漠那样怕他,闻言抬起脸,用那双水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岁始,嗫嚅了半天才道:“我,我不走” “你别怕,我知道你爹跟大伯对你不好,欺负你,你跟着他们有什么好的?我带你去买糖吃,去看杂耍好不好?你还可以跟我们二丫玩。”岁始又指了指李曦,循循善诱。 小姑娘眼中有明显的向往和动摇,挣扎半天,仍旧是说:“不行,不行,我走了,我娘就活不成了”说着说着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看得岁始心里难受。 “你娘是不是院子里被铁链栓着的那个?” 小姑娘点头,语带哀求地道:“公子,带我娘一起走,可以吗?她不伤人的,吃得也很少,我可以干活养她。” 岁始安抚地摸摸小姑娘的头,出门寻到秦漠,将她要带母亲一起走的愿望跟秦漠说了。 秦漠揉揉眉心,又看了看水缸背后露出来的那只黑漆漆的脚,一整天了,她没有挪动过,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已经死去。 他想到岁始早间说的,王家兄弟俩房中传出的动静,又想到小姑娘那遍体鳞伤的可怜样子,心里烦闷极了,这种事情不知道便算了,已经知道了,但凡有点良心的人也不能忍,既然决定要管,就管到底,何况之前听王二的咒骂,也有意将小姑娘卖了。 “去跟那两兄弟说,将两个人一起买下吧。” 岁始听秦漠答应了,喜上眉梢,立刻就去找王家兄弟。 那边大夫已经替李昀和李曦看诊完了,开好了方子,见李昀的骨折已经被秦漠处理过了,暂时没有再动,又拿了治烫伤的药膏给同来的侍女,嘱咐给姐弟俩上药,随后便出门跟秦漠禀报情况。 李昀也听到了岁始跟小姑娘的对话,心中惊讶秦漠这厮竟然突发善心要解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不免对他有
些刮目相看。 但很快这种刮目相看就在上药时的死去活来里荡然无存了。秦漠这狗贼,要不是他发神经锁门,自己和李曦怎么会被逼得跳楼?这一身伤都是拜他所赐,秦漠就是个挨千刀的混蛋,狗东西,神经病! 不过,因为嗓子疼,骂不出声来,她这番起起伏伏的心绪并没有被当事狗贼秦漠得知。 大夫也给秦漠看了诊上了药,一通忙碌下来,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今日若想赶回茂县,就得尽快启程了。 岁始这时候一脸愤怒地回来,恨恨地开口道:“那王家兄弟不识好歹!他们只愿意将小丫头卖了,她娘不卖,说是当初的卖家有言在先,不能转卖。” “可有说为何不能转卖?” “他们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我出到一百两,他们也咬死了不卖。” 秦漠回想早上听到王二骂小丫头“二两银子都不值”的话,颇感蹊跷,这两兄弟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做,自己女儿还不满十岁就用来卖身子换钱,什么脏烂事都敢做,一个没什么用处的疯女人,竟是百两银子也不卖,这也太古怪了。 “将那两人叫过来绑了,好好松松筋骨,问清楚那女人是何人卖的,为何不能转卖。小心点别弄出人命。”若不是正被追捕,怕弄出人命打草惊蛇,秦漠会直接送这两个人渣上西天。 王大王二兄弟俩还不知道自己干的好事已经露馅儿,正躲在院墙角落小声嘀咕着。 “一百两啊!哥,要不就把人给他们吧!那疯女人留着有什么用,附近老少爷们儿都玩腻歪了,赚不了钱了。” “不行不行,当初孟家人可是说了的,不能卖,得看好她,不然要我们脑袋!” “孟家人早搬走了!都多少年没来过了,怕什么!” “不行!万一他们又回来了咋办?要不把那丫头多卖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