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是件枯燥的工作,即使在最顺利的情况下也要持续半天。清晨出发,夜晚方归。幸运的是他们目前为止还没遇到过需要再森林里过夜的状况,至少贺绮没有。
她落在队伍末尾,左手搭着青钢剑,似乎在与其余四人保持距离。富含腐殖质的土壤肥沃而松软,她每一步却只留下浅浅的凹痕。饶队长虽走在队伍最前端,神识却始终外放,注意到这点他眼神闪了闪,忽一停步转到贺绮身边。
“贺师妹觉得无聊吗?”他问。
贺绮抬头与他对视,“我只是在想新符纹的事。”如今你走过来,又提醒我最近没长高了。贺绮在心底腹诽,斜瞟了眼自己细瘦的胳膊。
“多亏了贺师妹的符纹,最近修炼都快了不少,瓶颈也松动了,说不定筑基有望呢。”陶廷霄向她投以一个微笑,“贺师妹真是上天送来的礼物。”
贺绮嘴角抽了抽,这一步没踩稳,凹陷深了不少。
“你要是把追女孩的功夫分一半给修炼,早他妈筑基了。”方博诚冷笑一声,用棍子挑起条花蛇。
陶廷霄瞪了他一眼,“你这种人没有生活的,修士嘛,命那么长,光搂一个婆娘多么可惜。”
方博诚将花蛇扔到林子里,嗤笑道:“命长要得先筑基,你这种百年后就一捧黄土,连个尽孝的子孙都见不着,那些婆娘也早把你忘到西沟里去喽!”
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贺绮默默放慢脚步,将距离拉得更大。方博诚与陶廷霄每回巡逻都要找机会拌上几句嘴,她也早就习惯了。只是这次的导火线变成了自己,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他们总是这样。”饶感叹道,缩身避过根影木枝干。而贺绮毫无阻碍地从它下面穿过,感觉心里更忧伤了。
她来不及品味,就听见饶说:“巡山这么无聊,有人说说话也好。像乡萝镇这种小地方,虽然一百次巡逻都可能只有一次异常。但这一次就能要了全镇人的命。所以我平时没事也爱往山里跑,看看有什么问题。谁叫咱们是雾雨宗弟子呢?”
你往山里跑是为了挖灵草。贺绮心想,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沉默着观望远方。
乡萝镇只是个小镇,他们所要巡视的区域却远不止那一小块儿。幻术森林是雾雨宗的边境,往里走便是妖族占地,所以村庄稀少,每一支巡逻小队都要负责从自己村镇到另一个村镇边缘的份额,以防有妖族或魔修偷渡。
“哪来的魔修啊。咱们又不是中南那块儿。”管平叹气,“就算真的有,五天巡逻一次,要走也早走过了。”
“并不是只有我们一支队伍。”贺绮解释说,“从幻术森林到雾雨宗直辖势力范围有十来道屏障,小队的巡逻时间又是错开的,无论怎么走都至少要遇到几次边哨。”
她很少和他们交流,这一说话竟引得其他人望过来。方博诚眼神阴侧,陶廷霄则带着玩味。贺绮别开头,又偷偷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这人风流名声在外,总不会有什么特殊爱好吧?
路上的植被比上次要茂盛许多,三日藤攀附着影木,开出的花也和宿主一样幽深,而蓝光蘑菇附着在它的根系,磷火般莹莹的亮度是这周围唯一的光源。影木的叶片其实不算浓密,但它们能吞噬每一寸光芒,使白天与黑夜融为一体。
“影木是幻术森林的城墙。”通识课的讲师如此说道,“幻术森林得名于它的千变万化。你们有没有想过,雾雨宗离它如此之近,为什么宁愿花费巨资驻守边境,也不愿派出雾军彻底剿灭?正是因为它本身的特性。”
“幻术森林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若派出一支大军,不出数日就会被它拆分入腹。所以我们在边缘种植影木,这种木材的用途很少,而且阴森黑暗,但它可以遏制住森林的移动,至少,保证它不会在哪天醒来移动到我们的修炼室。”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月光石,最小的都有拳头大。平日里放出的光芒足以将十米内映的如白昼般透亮,但此时只能保证周围不被黑暗吞噬。蓝光蘑菇才是此地的王者,当他们擦肩而过时,萤火般的孢子喷洒在各人身上,似乎为月光石都镀上了一层亮呢!
贺绮前胸勒着条月光石绶带,在腰部环绕成奖章状。若是在外面戴着这条带子定会是件糟糕的配饰,在影木林里却正是恰当。亮光足可以清出块安全空间,她的神识也一刻不敢停息,扫描着周围的景象。现在看来饶他们干掉条鳞暮蟒是件了不起的战绩了,不过那条可怜的蟒蛇说不定早被黑暗冻冷了身子,被他们踩中才醒过来呢。
饶已回到队伍头部,他的光源也十分醒目。月光石如鳞片般覆盖他的衣甲,同贺绮首尾交映,总算达成到持火炬在夜色中行走的效果。影木林里做到如此已经够好了,他们该知道满足。
随着与乡萝镇的距离逐渐拉大,影木的密度也逐渐增加。起初还能看到些许天光,现在则黑的如同怪兽腹中,方博诚和陶廷霄也不再说话,耳中只能听见落叶踩在脚下的沙沙声。
贺绮握紧了剑柄,不是左手,而是右手。她听见了其他的声音,像是咀嚼骨肉的声音。
其余人也听见了,队伍停了下来,忽的窜起几簇明光,将周围百米照的通亮。
管平起光源,倒抽了口冷气。
在明光尽头,有一只臂高的褐鼠,捧着颗女人头颅正在啃食。它牙齿很利,每一口都削下骨肉,也不分别,就直接吞噬入腹。强光在影木林里是件稀罕事物,它也抬起了头,黄澄澄的眼睛望向五人。
贺绮最为冷静,“不要慌,那不是人头。是艳蛇的头颅,还没有成年,比人头要小,而且鳞片还在。”她拔出青钢剑,左手夹住几张符隶。
“但这只老鼠是二阶妖兽。”她说。
管平发出声尖叫,它已经在喉咙里憋了很久,逃脱时又尖又利。法剑直接丢在地上,他掉头就跑。
一柄黄光飞剑拦住了他,饶板着脸,“回来。”
“我还有老婆孩子。”管平趴在地上呕吐,“我还有老婆孩子。”他抽泣道。
他是在半年前来到这里的,以前是个看灵石矿的监工。贺绮心想,亲属都在外地,每次巡逻完他都要离开乡萝镇去看他们。这里妖兽出没率很低,估计他只见过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半妖,最多也就是一阶小妖,还不如那只野狼呢。
这附近没有村镇,他们本可以和这只老鼠僵持一阵,等待它自己知趣的逃走。这很安全,可是……贺绮看了眼它手中的头颅,未成年的艳蛇也有二阶,比老百姓难杀多了。
她在管平逃跑的瞬间就放出了替代的明光法术,然而练气四层灵力浅薄,即使耗费较少的明光也是一大负担。贺绮循环灵力,将腰上的月光石摘下,抛向远方。数十年才能消耗殆尽的光亮在灵力激发下瞬间爆发,哪怕在影木林里也营造出一段小小的白日。
陶廷霄也抽起气来。
他们西边是褐鼠,东边却是条成年艳蛇,长着美女头,正在吞噬较小的同类,前方还有只双头乌鸦,大的跟老鹰似的,蹲在矮枝上,静候他们通过。
成年艳蛇是三阶妖兽,那只双头乌鸦是二阶。
如果只有这些,他们可能还能杀出条血路,但这些妖兽乃是死敌,尤其是艳蛇,刚被褐鼠杀了一只,修为更高的竟然不去攻击它而是吞食同类。背后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