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石沉默了片刻,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精悍的上身……伤痕累累的上身。
他数着这些伤痕:“这一刀、这一刀,是建宁十八年,在漠南被鞑子游骑劈的,那时候我才十五,回帐躲在被子里抹眼泪,叫三叔发现了,把我拖出帐去,当众给了我一巴掌,说我是谢家的爷们,脑袋掉了也只能淌血、不能流泪。”
“这一箭,是熙平元年在关沟,鞑子趁夜轻骑扣关,我跟着三叔守关时被鞑子的弓箭射中的,当时都没觉着疼,砍断了箭杆还杀了三个抢关的鞑子,倒是后头取箭头的时候,疼得我差点拔刀砍了给我取箭的军医。”
“还有这一箭,是熙平七年,三路大军远征漠北那回,我率军为中路大军开道,路遇鞑子偏师,在交战中被射中的,你看离胸口多近……不怕你笑话,那会儿我连遗怎么写都想好,就想着,看不到你出嫁了,也没法替你教训夫婿了……”
清丽女子终于没办法再像先前那么冷漠了,她流着泪,颤抖着抬起柔软的手掌,轻轻抚过兄长身上的伤痕……一道又一道、一道叠一道。
王大石倒是十分平静,他粗略的数了数自己身上的十余道伤疤后,便若无其事的扯上衣裳,掩盖住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
“二哥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二哥这些年有多难、有多惨。”
他擦拭着自家小妹脸上的泪痕,轻轻的说道:“二哥只是想告诉你,咱家人的确是做了很多错事,但该咱家人尽本分的时候,咱家人也从未含糊过。”
“要说二叔他们,勾结鞑子、养寇自重。”
“我认!”
“但谁要说我谢家卖主求荣、卖国求荣。”
“我不认!”
“咱家人欠的是边关将士,不是他赵家人!”
“咱家人,已经还了一些……”
“剩下的,二哥会接着还!”
“所以啊,你心头就不要有这么大的包袱了,咱家只是朝堂权力倾轧下的失败者,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猪狗不如之辈……”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冷笑道:“真比丧天良,咱家五代人作的孽,也比不上官们捞一次粮荒财作的孽啊,他们都能顶着清正廉明的牌坊理直气壮的高坐明堂、锦衣玉食,咱家怎么就非得死绝?”
清丽女子不答,只是紧紧握着兄长的大手。
她读过、她明理,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王大石见开解无效,转而说道:“隔壁那小子,人虽然惫懒了些,但人品心性都还不错,你若是跟了他,也不算太委屈!”
说着,他忽然笑道:“你也别觉着自个儿会连累他,沈老二那厮粘上毛比猴都精,他既然肯冒险将你安排到这里,必然是笃定你俩若成,对谁都好。”
清丽女子只是摇头,依然不说话。
王大石只得继续说道:“你要真没这个意思,二哥可就不管他了啊,他这次闯了这么大祸,单单沈老二一人,可护不住他。”
“我来时就听说了,淮南李家已经出重金挂了悍匪张麻子的花红,他那点小伎俩,可唬不住那些老江湖……”
清丽女子依然无动于衷。
王大石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死了的,死得死无全尸。
活着的,也活得如同孤魂野鬼一样。
人活在这世上,真的不能做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