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手里拿着凤姐让人拿来的布料发呆。这布料看着流光溢彩,触手顺滑,但是却不吸汗。林黛玉这样的体质,虽说盛夏也要穿厚些,但是这种不吸汗的布料最是要不得。出了汗只捂在衣服里,天长日久的只怕会加重黛玉畏寒的体质。想是这样想着,手上还是坐着,自己只是个小丫头,可不想卷进荣国府的黑潭里。更何况还有个贾母在暗处看着呢,这个老狐狸可招惹不得。
却说黛玉同姐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正和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姐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贾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祭酒;族中男女无不读诗者。至李守中继续以来,便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认真读,只不过将些《女四》、《列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绩女红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所以这李纨虽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问不闻,惟知侍亲养子,闲时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跟着李纨说了会话就回去了。黛玉跟着贾母住在一起,碧纱橱左侧有个小门,进出也便宜。黛玉带着紫鹃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个穿着素淡的丫头正拿着小竹剪修剪沿路的花枝。手法很是利落,脸上还带着仿佛做什么大事儿的表情。黛玉瞧着这丫头好玩儿,轻轻拍拍这丫头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是谁身边的?叫什么名字?”这人正是小花,看这花枝叶子长得太过了些,就想着修一修。“回姑娘的话,婢子是姑娘身边的洒扫丫头,叫小花。”
紫鹃也笑着回道:“正是姑娘身边的。前段日子送来的,姑娘只怕是没怎么注意过。”黛玉细细打量着小花微微一笑,转身进去了。紫鹃落后一步深深打量了小花一眼自是离去不提。小花也没有在意。只一日晚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空气中有着一股泥土气,黛玉忽然想起来习字,想借探春的字帖,打发紫鹃去拿。没一会倾盆大雨带着狂风一时而至,端的惊人。黛玉起身在避风处的廊下看雨,伸出白皙的小手接着沿下的雨水,神情凄凉。
小花正好路过,见着林黛玉一个人这样站着,带着一股子凄凉的感觉,想着晴雯姐姐交代自己的要做好奴婢的本分,既然自己看见了,就去告诉姑娘的大丫鬟给她送个披风吧,自己可不能巴巴的上前讨好,要是让紫鹃知道了,还不得给自己颜色看。
没想到紫鹃和雪雁都不在,屋里静悄悄的。无奈小花拿了个素白披风给黛玉送了过来。“姑娘,风凉,围上披风吧。”黛玉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来,看着眼前这个样貌平凡的丫头,还是那样素淡的衣裳,就是绣的花也不打眼。想着自己带来的雪雁,现在都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倒是这丫头是个真心的。
微笑着为上披风,坐在廊下。小花忽然转身进了屋,一会子拿这个软垫出来,给黛玉放在廊上,黛玉自然依着小花坐在软垫上,斜倚着廊柱,盯着小花问道:“你是那日的小丫鬟,我记得你。我问你,你为什么穿的这么素淡?可是不喜欢艳丽的颜色?”小花微低着头,稳稳的说:“奴婢夏天喜欢穿粉色,看着鲜亮。冬天喜欢藏青色,吸热保暖。这可是奴婢的姐姐告诉奴婢的,只是姑娘的娘亲去世不久,姑娘三年的孝期还没过,作为奴婢自不应该穿红着绿的。奴婢原想着只穿白色,还是姐姐说姑娘现住在府里,一身白冲撞了人。要是姑娘闭门不见客还好,知姑娘还要和二姑娘她们玩,不好穿的太素淡,所以叫奴婢不要穿的太艳丽、只带银首饰就是了,也算是对姑娘尽心。”
小花现在长进了不少,声音很是清脆,叮叮当当的一大段话倒是口齿清晰、内容明确。黛玉本是好奇小花为什么没像别的丫头似的穿的花哨,没想到是因着这个原因。一时间黛玉红了眼眶,心想自己真是大错特错。母亲去世不满一年,自己就这样四处游玩,就是寄人篱下也不能忘了孝道。自己还不如个非亲非故的丫头明白,“你口中的姐姐是哪个?这些话都是你姐姐教给你的?”一提起新认得姐姐,小花就满眼放光,一脸自豪,声音都大了几分,“可不是,我姐姐可是厉害的很,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姐姐更聪明的人。”
黛玉看着小丫头满面红光的小样,那自豪的语气,扑哧一声乐了。拿着手绢的手点点小花的额头,“看看这个不知羞的丫头,哪有这样大喇喇的夸奖自家人的!说半天也没说你姐姐是谁,可是能让我这个愚笨的人见识见识?”
小花摸摸脑袋,呵呵笑笑,“我给忘了。我姐姐就是老太太房里的晴雯,专管针线的。还有两年多就家去了,对我是真的好。前几天刚刚正式认了干亲,我的大弟和小弟最喜欢姐姐了。”黛玉倒是听说过有个针线活计极好的丫头叫晴雯的,自己好几件衣裳都是晴雯的手艺,端的手艺精湛。“原来是她。她的手艺我很是喜欢,没想到她是个这样心思细致的人。等天儿好了,我就去见见她,这样明白的人,一起说说话也好。你且和我说说,你姐姐可还会些什么?喜欢些什么?我也好有所准备。”又招手让小花做自己身边。
挨着黛玉坐下,但却只坐了三分之一处,兴高采烈的说着:“姑娘不知道,我姐姐会的东西可多了。可她自己却说,女子这一生至少要有一技邦身,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还说女子想要好好生活,银钱是万万不能少的。所谓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一钱难道英雄汉说的就是这个理,隋唐英雄中的那个秦叔宝不就是实例。但是姐姐还说了,除了这赖以生存的技艺需要出类拔萃以外,也需要别的东西调节生活。所以姐姐选了法和画画,刺绣累了,就带着画板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休息休息,顺便歇歇眼睛,陶冶情操。晚睡前习惯写上几张字,促进睡眠,最是有效。姐姐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有道理的,但是有的人理解错了。识字念本就是正理,不念,不知律法,那是愚昧无知,哪会有什么德。这个才指的是才名。姑娘想想,要是哪个女子才华横溢,闺名远播,写的诗作流传在外,可不是让那些个酸儒生日思夜想,私下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未可知。什么事都不是只有好的一面,才女再被赞赏的情况下,一定会有一大拨人诋毁她。无论这些诋毁是不是真的,对这女子的闺誉可不是一般的损毁。看看古往今来那些留了名字的才女们,哪个有好结局的?名气招祸啊,李清照、蔡姬不就是这样!所以姐姐即使画极好,也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只会说姐姐针线很好,绝不多言。所以姑娘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又会作诗,要是和姐姐说话的话,只管在那些针线啊、山川游记上说,姐姐自会欢喜。“
林黛玉认真的听着,尤其是晴雯对女子无才的理解,真真是少见。想想自己平日的行为,尤其是和贾宝玉住在碧纱橱的事情,一时间面色绯红。“我知道了,等天儿好了,咱们就去寻你姐姐,我们好好说说话。”
小花乐呵呵的说:“那感情好!姑娘可有喜欢的吃食或者玩意儿?姐姐有个哥哥最是疼她,就在角门当差,姑娘有喜欢的就说,定能给姐姐弄来。”
黛玉惊奇的说:“还有这样的好事,那我就先沾沾光。老太太虽疼爱我,但我也不能事事都麻烦她。我拿些银子予你,给我稍些宋吉点心铺的藕粉桂花糖糕和七色烧麦,再买些颜色素淡但是质量好的丝线。我瞧着屋里的丝线不是很好,自是要学针线,开始就不能小气。”
小花点头认同,“就是这样。我开始学的时候,布料虽不好,但是丝线确是一等一得上乘,姐姐说这样叫事半功倍。”
黛玉被小花快人快语逗得笑逐颜开,又觉得认识个明白人,心里畅快了些,说说笑笑把那廊外的风雨都忘了。紫鹃回来的时候风已经停了,见黛玉已经睡了,遂在外间的榻上睡了过去。次日仍然下着小雨,很是细密,声儿却不大,有些江南烟雨的味道。黛玉看着喜欢,想着雨中漫步也不错,只紫鹃昨儿吹了风,正发着热,黛玉让个小丫头照顾她。环顾一周没见到雪雁,一问才知道跟一帮子小丫头去后花园的湖边钓鱼去了。
随叫个小丫鬟把小花叫来,自己拿个淡青色的披风穿上,想门口走去。小花急匆匆过来正好和黛玉碰上,把手上的手炉递给黛玉,跟在黛玉身边,带着不满的语气说:“姑娘怎么这个天出去?雨虽变小了,但是天气冷的很,路上湿滑泥泞,生病了可怎么好?姐姐说了,等天晴了就来找姑娘说话,让姑娘好好养着。”
黛玉就是想着去找晴雯,现在一听这话,笑眯眯说道:“你什么时候去找的晴雯?”小花给黛玉撑着伞,“就是今儿一早,姑娘说的事我也说了,姐姐很是欢喜姑娘能和她说说话。”黛玉点点头,“既是这样我们现在就去吧。终归我没什么事,在屋子里又闷,我穿的很暖,你只管放心。”
小花无奈,摸摸黛玉没拿手炉的小手,触手温热,才说道:“那行,姑娘且派个人会老太太一声,省的老太太找您的时候着急。”黛玉说:“既是这样,我就自己去说吧。”小花跟着去了贾母房里。
因着下雨,贾母免了众人的请安,屋里很是安静一个人正闷的无聊,听见黛玉来了,心里很是安慰。看看,还是敏儿的孩子好,有孝心。虽是自己免了众人的请安,但是偏偏这个时候最能看出来谁对自己真心。满眼含笑的看着黛玉请了安,笑呵呵的说:“玉儿怎么来了?这样的天气最是要好好养着,回头病了可是要遭罪了。”
黛玉上前依偎到贾母怀里,抱着老太太的腰,甜滋滋地说:“在屋里无聊,还不如外祖母说说话有趣。再说您一个人无趣,玉儿陪着您不好吗?”贾母乐呵呵的摸摸黛玉的发顶不说话。这样的雨天,当年敏儿也是这样依偎在自己怀里,娘两个安静的待着,也不觉得无聊。现在想来很是暖心。黛玉这孩子是个可人疼的,自己待她还是好些吧。“你这孩子,陪着我这老婆子有什么好的。要是闷了就去找迎春她们玩,多走走对身子好。”
忽又看到站立在一旁的小花,疑惑的问道:“这是哪个?怎么紫鹃没有跟着你?”黛玉笑眯眯的说:“这是您给我的一个三等丫鬟,叫小花。紫鹃昨儿吹了风,现在发热了,我让她养着。这丫头很是细致,您瞧瞧我这手炉、披风可都是这丫头拿来的,比我带来的雪雁强多了。”贾母细细看看小花,手脚很是干净,穿着也素净,模样也端庄,点头道:“你既然喜欢,那就提成二等丫鬟吧,紫鹃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这丫头帮着照顾你。雪雁是你带来的,怎么□□也随你,外祖母不会过问。只望着我的玉儿能过的舒心些,也安慰你母亲在天之灵。”黛玉自是点头应下。
鸳鸯的爹娘从金陵办事来了,正好见见鸳鸯,今儿是珍珠在一旁伺候。黛玉想着贾母一个人在这很是落寞,不若把晴雯请来,在这学习针线,人多些,老太太也高兴。遂拉拉贾母的手,撒娇的说:“外祖母,我想着自己也不小了,眼看着都七岁了,还不会针线,和娘亲当年差远了。听说外祖母身边有个叫晴雯的,针线最好,不如叫了来,给我当个针线师傅,借借外祖母的宝地学习针线可好?”
贾母闻言一愣,后又说道:“可见我是老了,这样重要的事儿都忘了。当年你母亲可是五岁上就开始学针线了,你这个年纪都给我做了好几个荷包了。我的玉儿长大了,知道什么对自己好了。既是你想学,外祖母必然给你个好的。晴雯性子和善,又不爱争抢,手艺又好,正好给了你去,学个几年,必能有所进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