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重新归于平静。 青鞘怔了一下。 芫苏很安静,什么话也不说,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 她解释了一句:“洛缪王没有说什么,可能无法传达记忆质。” 他点头:“对不起。” “不用对我说,你睡觉吧。”她推搡着他往卧舱走,把舱室里那枚灯拉灭了。 洛缪王到底想传达什么,他为什么会苏醒,又为什么变成盐雕,这些问题她都无从知道,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次日,终于彻底醒酒的芫苏想起昨天晚上的梦游,羞愧地抱着枕头埋下头。 完蛋了,他的形象没有了。 “你这小孩在我这里本来就没什么形象。”青鞘调侃道。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不是小孩。” 她扔给他一本空白的皮套册子和一盒子笔:“海上不写日记会闷死的。” 芫苏翻了几页:“你也有日记吗?” “你那么好奇我的日记干嘛?我不给你看的。”青鞘双手抱臂。 青鞘在船的颠簸里小憩了一会儿。 很多年前,青鞘跟着上一任信使实习,熟悉皇后湾群岛的航道的那段时间,她也得到了一本空白的航行日志。 和她不一样,上一任信使休留是个温柔的人,大方地把他的日志借给她看。她当作娱乐小说打发了不少时间。 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醒来,她抬起眼眸,盯着舱顶看了一会儿。 那个年轻人急匆匆从梯子走下来,手里举着一个玻璃罐,征求她的意见:“这瓶青酱坏掉了,我重新做一点吧。” 她意识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坏掉的?” “闻了一下感觉味道不太对,我才初来乍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的。”芫苏语气无辜。 她懊恼了一瞬:“你能做就做吧,在仓的冰冻自己找材料,记得先解冻。” 可恶,那瓶青酱她前几天还用来做拌面呢。 船上多了一个助手,对青鞘来说是一件好事。 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在海上每天的日程就是钓鱼、数存、修理东西、随便做点什么能吃的,然后看着大海发呆。 有时候起了兴致,她恨不得能扒拉在船头盯着海水瞧,看看海水里有什么新玩意儿让她开心一下。怪物算是她的航海过程中最有趣的事了,她天天都在琢磨怪物有什么新玩法。 现在她没事做就可以跟在芫苏的身后,看看他干什么。 他做菜颇有天赋,脑子又灵活,这两天已经给她的菜谱贡献了不少美味的新菜式。 芫苏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好奇地落在他身上,有点不自在:“青鞘。” “没什么事,我就是无聊来看看你。”她应道,毫不心虚地和他对视。 他没话说了。 或许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个有趣的新玩意。他想。 芫苏很珍惜他的航行日志,每天睡觉前都会写点什么。 【在船上的里找到了一本和我们那边不一样的历史传记,出地是中心岛,我从没听说过中心岛,地图上也没见到过标记。那是什么地方?晚安。芫苏。】 【仓的物件里有一个奇怪的装饰,上面留着的印记是“休留”。上一任信使,和青鞘是什么关系?晚安。芫苏。】 【我又重温了一遍小狐狸和洛缪王的故事,那个小孩明明有爷爷,为什么他死前要问“有人会难过吗”?我没有爷爷。晚安。芫苏。】 芫苏晚上做了噩梦。 梦里他好像还在秋栗福利院,廊子外面雨下得很大。 他伸出手臂,发现自己并不是小豆丁,而是已经该搬出福利院的年龄了,他二十三岁。 梦里的雨实在大极了,他觉得震耳欲聋,翻了一个身。 有个高大恐怖的恶魔站在福利院的院子里,像看着随时能被踩死的蚂蚁一样看着他和福利院的朋友们。 那个恐怖的恶魔抬起手看了一眼上面的钟表:“还有两个钟,谁没有人来领谁就要跟我去恶魔洞。” 恶魔洞! 芫苏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他很怕死,怕死是因为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院子外逐渐有人来领院中的福利院成员了。 “芫苏,我先走了,我朋友来接我了。”其中一个对他挥手。 <
> 芫苏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觉得嗓子沉重极了。 “我也走了,我的爱人来找我了。”另一个对他告别道。 芫苏呆呆地站在原地,雨兜头兜脑地浇淋在他身上。 他得去找人来接他,可是应该找谁呢? 站在院中那个高大恐怖的恶魔又看了一眼钟表:“只剩下你了,没有人来接你的话,我就带走你了。” 芫苏坚持道:“有人会来接我的。” 他好像不太容易能发出声音,喉咙像被掐住了一样喑哑。 敦永村长说他很招人喜欢,可是为什么没有来领走他呢?对了,村长。他是村长的新任助理,村长会来接他吧? 他身上冷极了,被大雨浇透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外面又下雨了。 青鞘走进温暖的卧舱,两个卧榻中间隔着的桌上点着一枚昏暗的灯。 她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状态不太对劲,他侧躺着沉在睡眠中,身体却蜷缩成一团,呼吸急促,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靠近他,用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 看起来没有发烧,不过应该是做噩梦了。 外面一下雨他就做噩梦。 她尝试着探入他的梦境,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帮他。 梦境里在下着无边的大雨,还有一个恶魔。 梦里,秋栗福利院的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水,水深得可以养鱼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意你,所以你死了也没人会难过的,跟我走吧。”那个高大恐怖的恶魔说。 他反驳道:“我有很多朋友。” “但他们有更好的朋友,安提有最好的朋友石捷,巴德有最好的朋友小槐。” 芫苏还想为自己争取点时间,那个恐怖的恶魔却径直向他走来。 一步一步踩在水面上。 “时间已经到了,你没有机会了。” 他想逃,却被抓住了,那种冰冷的粘腻的触感让他浑身都开始起鸡皮疙瘩。 “我来接他。” 他的手被温暖干燥的手牵住了。 芫苏惊讶地转过头去看来人。 那人的样子他很熟悉,却又不太熟悉。她身上的制服已经旧了,墨色的头发用发带束着,双目里没什么情绪,像干净的海,潇洒得装不下任何东西。 “走吧。”她说。 “你真的是来接他的?”那个恶魔问。 “你说呢?”她淡淡地反问道。 她伸出手,天上落下的雨水落在她的掌心。 顷刻之间,漫天的雨丝化作了落叶,旋转着飞舞下来。 不再下雨了。 雨的恶魔也消失了。 “你小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拍了拍芫苏的脑袋,责怪道。 梦结束了。 芫苏感觉自己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卧舱里点着的那盏灯还亮着。 她正借着灯火的亮光,靠在卧榻上看。 甲板上的雨水还在继续敲打着。 “青鞘。”他叫道。 “我在。”她懒洋洋地答应道,翻了一页。 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从梦中醒来后,芫苏觉得他看信使大人的时候,心跳有点加速。 她在灯火绰约中显得有些朦胧,周身都带上了微微的光晕。 她现在的样子和他梦中一模一样,衣饰发型一样,神态也是。 就像是从他的梦中走出来的。 “你梦到了什么?”青鞘漫不经心地问。 芫苏开始支支吾吾:“没有什么。” 要是被她知道他梦到了她,还有那种奇怪的情节,他还怎么在她面前待下去。 她放下,应了一声:“你继续睡吧,我要熄灯了。” 灯光熄灭后,卧舱里黑暗一片。 芫苏的感官里只有船外面下夜雨的声音。 他多少有些失落。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信使大人,梦里的她。但他很快就醒过来,意识到那只是梦而已。 毕竟,现实里的信使大人是绝对不会来接他的,绝对不会主动牵
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