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蛟”曾几何时也是中原江湖上享有赫赫威名的一对兵刃。被人从身后伸过双手,把这么一对凶器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想来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付道士轻叹了一声:“鬼家门……当初你这厮假死,居然蒙骗了这么多人!未曾想你连改名换姓都不肯,逃到了关东,竟是没有被正道发觉。这藏头露尾,也算得上你的本事了。”
“姓名是父母给的,”彭先生又把刀向上提了一丝,贴在了付道人下巴的肌肤上,“走到哪里,彭某无愧于天地,干嘛要隐姓埋名的。来关东定居,只不过是厌恶了关外江湖纷乱,而今国难当头,我一个小人物只是想苟全性命,自然是要找一个你们这帮正道人士寻不到的地方躲清闲。”
“师兄!你与他费什么话?”李林塘有些不耐烦了,“剁了他脑袋便是!这厮适才还想把我做成烤肉呢,杀了他,免得后患无穷。”
彭先生接过李林塘的话:“付仙师,我师弟还记恨你当年那一脚呢,你说我当不当在这里取了你的性命呢?”
付道士此时却是硬气的很:“你们这些邪门歪道,能养出这么厉害的魔物,自然不会把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当初我瞎了眼,还与你一同诛魔,如今我只庆幸我趁早识清了你的嘴脸,与你一刀两断,不然说不得要与你多造多少的孽障!”
“我是个修士,”彭先生说,“术法不分正邪,人……也很难分正邪。你们常说‘自古正邪不两立’,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是被逼上梁山?”
付道人缓缓抬头,慢慢拧过脖子,费力地用眼睛的余光扫见了彭先生埋在阴影里的脸。他说:“你若是当真是正道修士,放开我,待我一剑结果了这个妖孽,我再回来引颈受戮。”
“他不是妖孽,”彭先生依然是一副不急不缓的语气,“他是我的弟子,他大名叫彭虎,小名叫虎子,是我自小养大的鬼家门第十六代嫡传大弟子。”
“好!”付道人大叫了一声,“你认了他是你的弟子,你还敢说你不是魔道?这小子身上阴气昭彰,发了狂连肉身都化形了,哪里还敢说不是妖魔?你这个妖魔的师父,还不是魔道?你们鬼家门,还不是邪门歪道?”
“牛鼻子你别乱放屁!”虎子虽是被李林塘擒住,却还是不停挣扎,李林塘一边加了几份力量,一边对着付道士骂,“这小子怎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还不是被你暗算了!我刚才可是听得清楚了,就是你把他搞成这副样子的,你可别想赖账。”
“你对我徒弟出手了?”彭先生轻轻皱着眉,快刀微微一抖在付道人的脖子上擦出了一道血痕,“你身为前辈高人的气量呢?用暗算的手段对付一个小辈,付仙师您倒是越活越局气了。”
付道人冷哼了一声:“对付妖邪,本应无所不用其极,诛魔一头,拯救千百生灵。”
彭先生长出了一口气,把双刀放松了一些:“你口口声声说我彭某的弟子是妖魔,那么我问你,你可曾亲眼得见我这弟子杀人越货?”
“未曾有。”
“你可曾亲眼得见我这弟子掳掠?”
“未曾有。”
“可曾有受害苦主向您哀告请求?”
“未曾有。”
“可曾有正道修士被我弟子杀害尸骨无存?”
“未曾有。”
“如此说来……”彭先生声音提高了半分,“既然我家弟子未曾有我说的种种劣迹,你何以说他是妖魔?”
“修行驭煞术,就是逆天施为,就是邪门歪道,”付道人未经考量便说,“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你们鬼家门哪一辈没有过为祸人间的妖修,就是你彭秀篆,手上有多少人命,怕是都数不清了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彭先生说,“我彭某人纵是万死难赎罪,也牵连不到我的弟子身上。还是说你们龙虎山的仙师也学会了朝廷的那一套手段,一人犯错满门抄斩?真是好大的威风。”
“闲言少叙,”付道人闭了眼睛,“今日贫道落在你们这一班贼人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今日取了贫道性命,来日自会有正道侠士替我讨回这个公道。你动手吧。”
“好!我便是成全你!”彭先生一声喝,手起刀扬,一道寒光闪过!
付道人本已是有了赴死之心,等了片刻,听到了破空之声,却是迟迟未觉到痛楚。他张开眼,眼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已经不见了,彭先生站到了他对面,拦在了他和虎子之间。再伸手一摸,自己的胡子被齐刷刷打下颌尖那里削断了,还破了点油皮儿,不伸手摸还觉不到疼痛。
“你这是何意?”付道人心里疑惑。
彭先生撩起长衫,把双蛟插回到后腰的刀鞘里,说:“我今天要若是杀了你,便是成了你口中的‘妖修’了。你虽然是想对我徒弟出手,但是你也没讨得好处,今天的事情便是算了。话我说在这里,我在昌图府太阳寺已经住得习惯了,那里有我的几亩菜地,我舍不下,你要是想纠结一帮‘正道仙师’前来剿灭我这个‘邪魔外道’,彭某人绝不再躲。你这条命,我先寄放在你那,我不要利息,倒是有一样:你要是还想对我的弟子出手,我就得把这条命讨回来了。”
这付道人如今也是伤疲的身子,自是不敢跟彭先生硬碰硬。适才刀架在脖子上硬气,那是走投无路,何不死得有几分面子?而今得了活路,自然是要借坡下驴,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拿自己命去搏,那才是傻子干的事情呢。
有了彭先生这话,付道人也是把自己手中的软剑扣回了腰带上。他对着彭先生和李林塘各一拱手:“二位,我来昌图府也是要居住一段时日。自此低头不见抬头见,有得是时间论道。今天的事情我记下了,来日,咱们再论陈年旧帐。”
说完,付道人一甩自己的大袖,转身就走,也不怕那彭先生与李林塘在背后使什么手段。张黎见那付道人都走了,想着自己留在这里也见不得好,喊了一声“付仙师等我”,便是追在了付道人身后。
待两人都走得远了,李林塘抱怨道:“师兄啊……当年你可不是这么个性子。这姓付的本事不低,要是哪天再来找咱们的麻烦,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他们走了还没多久,你现在追还能赶上。”
彭先生挥挥手,一弯腰呕出一大口淤血来:“当初我年轻气盛,未必是什么好事。况且我也是伤得不轻,还是不要再起事端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咱们家这个小崽子。”
李林塘又是把虎子往地上一摔,反剪了他的双手,膝盖压在他的背上:“是你家的小崽子,跟洒家有什么关系?当年我劝你你不听,现在可好,这小东西成了气候,你收拾起来都费劲,我看你怎么办!”
彭先生趁着李林塘占着双手无处可避,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怎么跟你师兄说话呢?怎么办?凉拌!先把这小子收拾回戏鼓楼去,等他彻底安分了我再给他做场法事。”
“师兄!使不得啊!”李林塘听了这话,脸瞬间变了颜色,“你这是拿你的阳寿在换他的活路,值得吗?”
彭先生没有回答李林塘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林塘,你还记得你儿子夭折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吗?”
李林塘听彭先生这话,只是觉得刺耳,心里起了一层火气,又迅速地消沉了下去。他说:“这是你的事情,我多说无用……咱们回去吧。”说着,他从虎子身上撕下了两片布条,勒住了虎子的嘴,又捆缚了虎子的双手双脚,把他摊在了地上。
彭先生上前一步,取出一张符纸:“凝气令。聚八方气,化五行术,收敛神魂,驱煞平心。”那符纸一抖,落在了虎子身上,化成了点点荧光融了进去,虎子脸面手脚上的颜色缓缓恢复了正常,那身上创口里淌出来的,也变成了正常的血液。
这不算完,彭先生又祭出另一张符纸:“灵台清,法目明,勘破邪祟孽障,还本源清净。心本咒,如律令!”
这张纸符没有落下,而是直接在彭先生指尖烧了起来。这张符纸烧得十分缓慢,丝丝缕缕的火苗着彭先生的手指,可是彭先生的手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随着这张纸符的烧,虎子外翻的獠牙和额头上突出的肿块,一点点的消散了下去。待符纸烧尽,虎子的面目也回到了本来的样子。
这一回李林塘又把虎子扛在了肩上,他在四周的废墟里扫视了一圈,指了一个方向:“师兄,你把我的铁棍帮我拿着,可能热一点,你小心。”
彭先生闻言,走到李林塘那条大铁棍旁,摸了一下,还是微微有些烫手。于是他把手缩回了袖子里,隔着一层布料,费了好大的力气把李林塘的兵刃从地里拔了出来。
待虎子再醒过来,那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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