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软剑,虽是说不到“出神入化”,却也是可以讲“中规中矩”。这道士也是一个常年做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的,李林塘心里下了判断。真论起来,这个道士的兵刃功夫不如他,若是放开了全力搏命,这道人定然是要做了他棍下亡魂。
可是这道人一心只是想突过李林塘这条线,袭杀他身后的虎子,故而所用的招式都是虚实参半,不肯与李林塘硬碰硬,更不用说生死相搏了。这边李林塘不知道这道士的深浅,故而也是不敢全力施为。行走江湖的哪一个没有几招压箱底的功夫?若是到时候真的把这道士逼得急了,出其不意用了什么不得了的手段,说不得真是要吃亏的。
所以李林塘也是稳扎稳打,但凡看见这道士试图越身而过,或是施用暗器,他就快攻两手,把那道士逼回去,不由得他生什么枝节。用眼睛余光扫到了虎子在哪里打坐调息,李林塘心里便是有了定夺:彭虎子也不是个摆设,虽然看起来是被那道人暗算过一遭,虽是趁手的兵刃不在身边,但是那好歹是鬼家门术法一道的传人,必然是有自己的办法。
若是这道士也是会些什么法术的,到时候师叔侄两人联手必然是有个照应。那付道士几次三番意图虚晃一招骗过李林塘,以求冲着虎子哪怕递一根银针过去,可是李林塘却是偏偏不上他的当。现在李林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一条长棍刷得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丝毫不给付道人可乘之机。
付道人不晓得李林塘和彭虎子的师叔侄关系,只道是哪个不晓事的和尚撞见了事情想要打抱不平。看了虎子在原地盘膝打坐,心里即是佩服又是焦急。佩服的是这妖孽竟然是如此大胆,将性命托付予他人,心无旁骛要破解体内的法术;焦急的是那杯酒专攻阴晦之气,却并无太大效用,要不了一时片刻便是会被消解干净,眼看着隐晦邪气源源不断流向那妖孽体内,付道人是胆战心惊。若是这妖物腾出手来,哪里会让自己好过?
不敢再拖延,付道士后撤一步,打怀中掏出三张符纸轻轻一甩,三张符纸就这么悬停在半空。
“大和尚!”付道人大喝一声,“那小子只是幻化作少年的模样,或是侵占了这少年的皮囊。先前他中了我的仙法才没有还手之力,过不了片刻他便会挣脱桎梏,到时逃遁了,不知是多少人命受到牵连,这番业果你背负得起吗?”
李林塘看这付道人施展了术法,更是谨慎,虽是放下了铁棍,全身的肌肉却是已经渐渐隆起,不动则已,一动惊雷。他笑道:“你不是道士吗?怎么和我说起业果、福报来了?这轮回、报应的说法是佛家的教条,你们倒是不是应该讲求‘清静无为’吗?你这咄咄逼人,满口胡说八道哄骗我,要取一个小孩儿的性命,哪里是个什么清静无为的道理?我看这孩子不是妖孽,你是妖道才对。”
“你若是再不躲闪,休怪贫道无情。”付道人把剑锋抵在居中那张符纸上,“大和尚,我再问你,让或不让?”
李林塘摇摇头:“你问我哪好使?你得问问洒家手里的棍子。”
“答得好!”付道人一声喊,长剑一挑,那符纸就向着李林塘翻飞而去。李林塘身后盘坐着虎子,哪里敢避让,长棍当枪,直直向着那符纸点了过去。那符纸被长棍这么一点,竟是化作了一个数尺宽的大火球,沿着长棍蔓延而上,一声爆鸣之声响起,居然是把李林塘整个吞了进去。
眼看一招得势,付道人欺身而上,对着火中的人形提剑便刺。却只听那火球中传来一声虎啸!一只气劲化形的白额猛虎自火焰中扑出,付道人一剑刺进了猛虎的身子,那白虎却是将两只前爪扑在了付道人的胸前!
付道人本来是以为术法生效,自己计谋得逞,这一剑乃是全力施为,不曾留下转圜的余地,被这猛虎一扑,胸前道袍被虎爪撕成了碎布条,肌肉骨骼登时塌陷下一小块,打着跟头在地上横滚出了两丈远,栽倒在了张黎的脚边!
张黎一看,只觉得两股战战,他探出手去扶住付道人:“道长,你……没事吧?”,被张黎扶着坐起的付道人面色酡红,一双四白眼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时竟是没有了出入气。
这可急坏了张黎,也不知是走是留,只能是摇着付道人的胳膊不停追问他现在如何。付道人许是被问得烦了,一扬手挥开张黎抓着他臂膀的手,再狠狠在自己檀中穴上一拍,从口中咳出了大块大块的淤血来,才猛吸了一口气,再而连连咳嗦。
再看李林塘这边。那术法召唤来的火焰渐渐消散,李林塘身周缠绕着一个猛虎形,若隐若现,凶戾异常。这李林塘的面相也没有了一开始戏谑的模样,反而是满面怒容。他一手端着铁棍向着付道人一指:“牛鼻子老道,你这是要取洒家性命!我本来以为是有什么误会,打算放你一马。但是既然你对我动了杀心,今天我要是留不下你,我不成了人人都能拿捏的软柿子了吗?还有什么手段,尽数使出来给爷爷,看看能不能保下你这条狗命!”
付道人推开张黎站起身子,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大和尚……你用的可是道家刻身的法术?”
“是又怎样?”李林塘反问道。
付道人一边擦去嘴角的鲜血,一边说:“这种法术有伤天和,自万历年间,诸多道家同门明令禁止门下弟子修习。我门更是焚毁所有有关修行典籍,而今在关外苦寒之地,一个和尚身上见识到,当真是说关外是教化之外啊。”
“打不过,便是要在言语上拖延了吗?”李林塘不屑地说。
“我的意思是说,刻身的法术也算是邪门歪道。”付道人手上掐了个诀,声音忽然高了起来,“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敕令六甲,恭请统御万雷勾陈大帝法旨,屠孽附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付道人法令一喝、手诀一指,那余下的两张符纸上光芒大盛,劈出了一道道紫芒电光,直奔李林塘而去!人再快也难以逾越风雷之速,眼见着咒法施展开来,李林塘却是既不能躲,也来不及躲。
那猛虎形随着李林塘铁棍翻飞,竟是胀大了一倍有余,那一道道雷霆轰在猛虎形上,都会引得猛虎哀嚎一声,身形小下几分。
这两道符纸威力竟然恐怖如斯,已经是很让李林塘惊骇了,这种符咒绝对不是可以随意施展的。他更不相信这种威力能够持久,这一道道天雷轰杀,竟是逼得自己身周的猛虎即将消散,那付道人自己——或说是那两张符纸需要出多大的力?这雷霆若是能一直劈下去,大罗神仙也扛不住!
一边是雷霆万钧,一边是猛虎长啸。这一番模样像极了是百年的妖精渡劫。只不过似乎这劫雷更胜一筹,又是一道雷霆劈下,随着一声哀嚎,猛虎消散于无形。猛虎形散了,那符纸还悬停在半空中,仍是闪着微光。
面对着迎面袭来的雷法,李林塘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将大铁棍插进地里,立在身前,硬扛这一下!“轰隆”一声响,虽是这一击的威力被铁棍引走了部分,李林塘仍是被轰得后退了数步,两掌鲜血淋淋。
到此时,那两张雷法的符纸才算是飘飞而下,化作了飞灰。
眼见那和尚双手离开了兵刃,正是机不可失,付道人欺身上前一甩拂尘,数支银针自其中飞出向着李林塘的面门袭去。李林塘长出一口气,伸出一双血淋淋的大手,身形腾挪之间,将那道人射来的银针尽数接了下来!
然而这一式来回,李林塘已经算是落了下风。他一身的功夫就在双拳和那一条大铁棍上。如今虽是拼力接下了对手的暗器,可是他清楚自己双掌正微微打着哆嗦,再想举重若轻挥舞长棍是不可能了。就算是以肉拳对敌,力道也一定是不如平常。
“好俊俏的身手。”付道人赞叹了一声,“可是你能接得下十根针,不知道你能不能接下百根针!”
话音未落,付道人一扬手中拂尘,将其掷向半空。那拂尘就这么在半空散落开来,丝丝缕缕的马尾合着无数的银针倾泻而下,遮蔽了李林塘头顶一方天空——这拂尘居然就是一个机括发动的机关暗器!
性命攸关!若是李林塘护住头脸,隆起全身的筋肉来,那银针未必能刺入多深,可是这道人发了狠心要取人性命,谁知道这银针上有没有喂过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李林塘别无他法,只得一边向前扑出,一边调动经脉里本就残存不多的真气,唤出猛虎护身。
那猛虎护身一闪而熄,格开了将落在身上的飞针,李林塘这一扑也是离了那暗器笼罩的范围,无需再担心中招。他抬头恶狠狠盯住那道士,却见那道士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寻着那道士目光相回望去,只见其余银针尽已落地,偏偏两支捆着符咒的长针悬在虎子的头顶,缓缓下落。这时李林塘才明白,这道士一番布置,其意不在与自己搏斗,而在于袭杀虎子!
“炎阳令!”付道人掐着手诀照着那两只银针一指,两支长针上坠着的符纸立马烧成了飞灰,没了法术的牵扯,两支银针也照着虎子的头顶笔直落下!而此时李林塘被这道人一步步逼迫,已经距离虎子甚远,即便是全力赶去,也必然是拦下这两枚暗器!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盘坐在那里调息的彭虎子忽然伸出两手,将两枚银针稳稳抓在掌心!李林塘心中大喜,呼唤了一声:“虎子,你小子醒了!”
付道人听了这一声唤如遭雷击,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人早就认识,是合起来戏耍于他。
虎子长吁出一口气,在这夏夜的晚上竟是结了霜气在唇间。张开眼,那双眼睛泛着幽幽的红光。直起身,虎子把两支银针掼在地上,伸手一招,阴气在掌心成型,猎猎鬼火,在他的手中“拧”成了一把幽兰烧的苗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