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动静不小,自然是惊醒了黄丫头。只是吵吵嚷嚷也都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晓得是有人来了。于是赵月月也顾不得昨夜里一直未能睡得安稳,草草地穿戴了。
倒是身边的安姒恩没什么反应。月月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额头,没见有发烧的迹象,又观瞧着呼吸是平稳的,这才是放下了心。
也不打算惊扰到她,便是蹑手蹑脚,要出这房门。
月月刚走到门口,却见那门“磅”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一时间屋里涌了十来号人进来!领头一个年长的,进屋扫了一下,一眼盯住了躺在炕上的安姒恩!
只见得这年长的男子紧走两步窜上来,坐在了床沿,伸出手去轻轻推着安姒恩的肩膀,口中呼唤:“姒恩,姒恩!”这人正是安知府。
黄丫头刚刚起得身来,神志还未彻底清醒,见有人摇动安姒恩,也没想怎么涌进这许多人来,便是低声呵斥:“老倌!别碰安姐姐!她正是疲乏呢,出了事情你担着吗?”
听赵月月这话,安知府猛一回头,厉声道:“我家姒恩怎么了?”
官有官威,久居高位之人往往都是视他人如无物的。情急之下自然是像饿虎一般的目光摄了过来,吓得赵月月一个激灵,这才是彻底清醒!拿目光扫视了一遍,才看得这屋子里许多兵丁,虎子还被人用枪逼在脑袋上,这一回才知晓是出了大事,一是不敢言语。
赵月月不敢开声倒是不打紧,却是叫安知府以为她做贼心虚。他起身移步,一把拽住了赵月月手腕,狠狠捏住:“小丫头,我问你我家姒恩怎样了?”
赵月月哪怕是仙家的弟马,但到底是个平头百姓,平日里哪能是见得到这样的阵仗?事到临头心中慌乱,手又被人擒住,疼痛难当,自是经受不住,哭了出来!也不见有别的言语,单是不停地挣扎时喊:“疼!你放开我!放开!”
黄丫头那边越是不肯言语,安知府便是愈加不肯松手。虎子见状心内焦急,可他被人用火枪顶着头颅,也是无计可施。
正是这时,一个慵懒的女声响起:“怎么这么闹?张妈,什么时辰了?”
闻听声音,安知府立马松了手,转身坐回了床沿。原来是安大小姐受不住这屋里的喧闹,转醒过来,坐起身子了。
“哎呀!哎呀!”安知府伸手拍着女儿的肩膀,“你怎是彻夜未归,好叫为父担心呐!”安姒恩揉了揉眼睛,再打了个哈欠,才是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她此时只觉得头昏脑胀,想不起昨晚为何睡在这么一个地方。
“您诸位看吧!”这时候虎子忽然插话进来,“我跟你们说安大小姐平安无事,只是昨夜在这里过夜,你们却偏偏是不信?看看,这不是没事吗?”
安姒恩循声望去,见了虎子,又见了好多的兵丁,再看看纳兰博维和纳兰朗,一摸自己肩头,见贴身的衣物还在,长出了一口气:“怎么这么兴师动众,那个拿枪的,把家伙放下来,看着怪吓人的。”而后她又转向安知府:“爹爹,怎搞得这么大的阵仗?”
“安姐姐你可算是平安了!”讲话的是那个纸扇的公子哥,纳兰朗。只见他伸手按下了虎子脑后的那一杆枪,又上前了几步,对安姒恩说:“你昨日里一夜未归,可是急坏了知府大人。今天一早天还未亮,便是与我们借兵去了。信不过衙役捕快,恐是姐姐你遭了歹人的害,非要我们的兵丁带着枪来不可呢。”
安姒恩也是缓过了劲儿来,扭身下了炕,将外袍披在了身上:“我不过是昨夜来看这里的法会,又是时候晚了,见这里有个乖巧的女孩住,就留下来过夜了,爹爹你这样是太信不过我了,当初我远渡重洋求学,也未曾见你这么紧张我。”
“那不一样!”纳兰博维声音重重一顿,“安小姐,您别忘了,您是自幼许配给我的,哪怕是我已经收了两个填房,但你仍是我纳兰博维的正室,是我纳兰家未来的女主人。我不管你在外求学学来了什么放荡的风气,但是既然你回了大清国,希望你能安守本分,莫要给我纳兰家丢人!小姐你夜宿他处,丢的不是你的贞洁,而是我纳兰家的名声。”
“纳兰博维,我几时答应过嫁给你?”安姒恩一立眉毛,“清者自清,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轮不到你来与我指手画脚!这婚事是我还没下生的时候,我爷爷许下的,你想要个媳妇,去九泉之下找我爷爷讨要吧!”
“你……”纳兰博维涨红了脸,脸上那道疤看着都愈加扭曲了,“知府大人……您是我世叔,小子晚生后辈不好说重话,但也请您多家管教大小姐为好!”
“姒恩,那是你未来的相公,你怎么可以如此与他说话?”安知府此时老脸上也是挂不住,呵斥了一句,“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连理,睦两姓之好,不是妇道人家能做主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安姒恩敢向纳兰博维说那样一番话,确实不能像自家的爹爹下口,只好是拽着安知府的衣袖撒娇:“爹……”
“哎!好了、好了、好了……”纳兰朗出来打圆场,“先莫要吵了。安姐姐平安无事才是正经,本来应当高兴,说是白担心一场的,怎得见了面就吵起来了呢?安姐姐你给弟弟我这个面子,莫要与我哥哥那一介武夫计较,便是跟知府大人回家吧。”
安姒恩和纳兰朗年龄相仿,倒也真的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见他说了软话,算是给了个台阶,自然是借坡下驴:“还是弟弟你讲话中听,我便是不计较了。”
说完话再去寻找,便是瞅见虎子一边给月月揉着手腕,一边给她擦着眼泪,轻声软语地安慰着。安姒恩一笑,心想着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溜到这边的,也出言调笑:“没看出来,不读,居然也是个怜香惜玉的。”
说着凑了上来弯下身,揉着黄丫头被捏青紫了的手腕:“哎呦……不哭、不哭,对不起吓到你了啊……”接着她接着给月月揉手的由头,靠到了虎子耳边,放低了声音:“昨晚上要谢谢你们了,但是这白日里算是你们欠我一次。”
虎子一愣神,心想这安大小姐记得昨天夜里种种不成?于是也低声回道:“各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不过。”
安姒恩却是一笑:“那不成,咱们个算各的。”说完这话也不等着虎子再回话,也就直起了身子,对安知府说:“爹爹以后切勿小题大做。昨日夜里睡得晚,我还没好好歇息呢……今天也去不成私塾了,早些回去也好,我补个觉。”
倒是纳兰朗一乐:“那安姐姐今日下晌醒了,我去找你玩耍如何?”安姒恩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虎子看他们这边事情了了,朝着屋里几位高位的打了遍礼:“诸位大人,安大小姐平安无事,小子未曾撒谎哄骗你们,各位大人也是亲眼得见,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小子要去做早课了,几位可想留下来指点指点。”
虎子这话说得很明白,算得上是逐客令了。安知府兴师动众前来,却落得个这么个结果,虽然心里高兴,但是面子上多少是挂不住的。毕竟虎子算是曾帮过他的,这般对待也是有些不合适。
于是安知府软下了声音:“彭小道长……这是个误会。既然小女无事,本官便算是给你赔罪了!日后小道长得空,便是到我府衙坐坐,不要因为此事伤得感情才好。”
虎子听着这话里的味道有些不对。付道人当日追杀他……这事情安知府好像并不知晓!
安知府已经是放低了姿态,虎子也不敢再端架子——人家手里有枪,惹得他不高兴了,几条命也不过人家多动几下手指头的事儿。虎子躬身向着安知府行礼:“安知府言重了。舐犊怜子,人世常情。知府大人爱女心切,有此举动,是情理之中。令爱能得安知府如此在意,也是有福之人。来日得空,定当拜访。”
安知府点点头。虎子这话说得很是得体,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说是“来日拜访”,其实跟安知府那一句“到我府衙坐坐”一样,不过是客套话,两边心知肚明。不过姿态要做足,安知府说:“那我便是随时恭候小道长光临。”
虎子却又起了话头:“安知府,付道长这几日未曾见到,小子很是惦念,不知道长他现在何处呢?”
“他去辽源散州了。”安知府说,“我那老友原本是在昌图府城租了个客栈打算长住的。这几日前却是给我留了封信,自行去了辽源州。按他那性子,应当是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五个月,不会回转了。小道长若是挂记我这老友,只怕是要看缘分再见了。”
虎子猜不透了,莫非这付道人来昌图府不是来“斩妖除魔”,试图将鬼家门赶尽杀绝的?这事情可得和师父好好商量商量。脸面上没做什么声色,将安知府这一行人送出了门,虎子长出了一口气。
“你这件事办得很得体。”虎子身后传来了彭先生的声音。
“师父……”见了彭先生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虎子登时起了埋怨,“你怎么不早点出来?吓死我了!那枪顶在我脑袋上的时候,我都差点尿了裤裆。黑乎乎的枪口,好吓人!您可倒好,不知道躲在哪儿看戏……”
“那你应当是庆幸你昨晚没喝多少水,”彭先生心情不错,便是与虎子开起了玩笑,“若是真的尿了裤子,你的屁股少不得还要挨鞭子。”
虎子一津鼻子,捂着自己的屁股没有说话。
彭先生笑了两声,叹了口气:“到底是真的长大了,心性也好了不少。打从今日起,一些小事,便是你自己出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