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西行景况可比然之来时不知好了多少。三辆悬挂靖安郡王府徽章的豪华大马车,然之乘一辆,悬霖子和彭管事乘一辆,还有一辆预备陈有仪和吕美意乘坐,不过他两宁愿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面。一队二十来骑的骑兵队伍,两辆专运行李食物的马车。 人车辎重一多,速度就慢下来,途中吃饭,休息,过城,住店,等到达西部含冥、含荒二镇已是第五日。 “越靠近西部,路上的流民就越多,往往一家几口,扶老携幼,衣衫褴褛,精神萎靡,眼中看不到任何希望。 一对父子,父亲身患重病,举步维艰,只能扶着儿子的肩膀,拄着一根竹竿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有的人走着走着,便再也走不动了。一名逃难的男子,因为饥饿无力继续行走,倒卧在路边向过路的行人乞讨。 这些逃难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家产,来到异土他乡,便用草杆和苇席搭建起小小的窝棚,充当临时的家安顿下来。 这些窝棚低矮而潮湿,虽然简陋不堪,但总算有一个栖身之处。孩子们感受不到生活的残酷,依旧围着窝棚玩耍。 几名灾民坐在窝棚前,衣服破烂,瘦得像只小猴子一样的孩子坐在地上嗷嗷待哺,大人们面对这样的情形,只能表现出无助和无奈的神情。 面对怀里因饥饿而哭泣的孩子,母亲只能将一点清水送到孩子口中。 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瘦骨嶙峋却有着很大的肚子,这是营养不良的表现,两条腿更是像麻杆一样的细。 有些流民的处境更加凄惨,甚至无法拥有一个低矮的窝棚,只能躺在地上,有个骨瘦如柴的男子身上是一张破烂的苇席,活着的时候当房子,死了之后作棺材。” 因饥饿,因疾病死去的尸体就随意搁置在路旁,无人掩埋,恶臭扑鼻,任由鼠蛇虫蚁啃噬。 人间惨况让然之心如刀割,一颗从来轻轻盈明媚的心,被拉着直往地狱噩梦里坠。在对流民无限悲悯的同时恨透了导致这一切的根源,恨透了秦国,恨不得去杀死秦王。 路上但凡遇到流民,然之总要停下来给他们一点食物和钱。此次出行储备丰裕,但仍然经不住如此多流民消耗。 城中更是流民扎堆,多围聚在粥棚附近。 萧睿所在的含冥镇群峰环绕,其中最高的一座叫清凉山,是出了名的佛道圣地,山脚大庙西侧5座佛寺:化城寺、云峰寺、忠靖王殿、金龙寺、万寿寺,东侧5座道观:玉虚宫、清和宫、三元宫、纯阳宫和铨德观,佛道各行其是,相得益彰。 此时,等待救济的流民已把通往大庙的道路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和尚、道士,更多的是一队队的士卒散布穿梭在人群之中,维护秩序,分粥散药,登记问询,调解纷争,救治伤病。组织人手运输物料,搭建茅棚。 啃了一路烧饼,最后两日然之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面对一桌子菜,还是提不起半点食欲,眼前总晃着那些绝望的饿殍。 这顿接风宴,大家吃得索然无味。原本修士们日不吃东西,也不算什么事情。 萧睿听说然之已经2、3天没吃东西,把食物都接济了流民,安慰她道,“师妹是没上过战场吧。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你看到的这些是还能走动,还能喘气的,还活着的人。秦军与空同的最后一战,‘人屠’百奇杀了空同十万人!那段时间嘉春江水流到含冥镇都还是红色的,江面漂浮着各种断肢,残尸。” “所以,为什么会有战争这种恶行!”然之几乎是恨恨地说道。 “师妹也不打猎吧,动物之间弱肉强食是天道。国与国之间其实也是如此,一但有了强弱之别,就要面临战争之危。这个强弱不一定完全是国力,更多的是战斗能力。秦国最早的封地在甘肃天水,秦人就是从那里的一小块地盘,通过与戎人不断作战,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在强敌环视的环境中,只有比敌人更狠才能生存。后来商鞅变法,强化王权法制,决裂阡陌,教民耕战,进一步激励了秦人的战斗精神,现在的秦国简直就是一架恐怖的战争机器。” “我是想说,他们杀人怎么下得去手?都是父母生养的善良的凡人,平常但凡见人摔了一跤,蹭破一点皮,也会替人难受,安慰半天,怎么上了战场就都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在战场上只有死活两种选择,你不杀死对方,就会被对方杀死!” “所以,为什么要打战啊!入侵的一方也是要死人的。”话题又绕了回来。 “国家对于土地的渴望,就像食色于人是不可遏制的。更广大的土地,更众多的人民,能让一个国家能更富庶强大,立于不败之地。” “是这些国家的贵族官僚,豪门大户更富庶强大吧,那些在战场上
拼杀送死的士卒,他们自己,他们的父母妻儿又得到了什么?” “四王爷觉得有没有可能,一个极度强大且极度仁慈的国家,他克制自己向外征战的冲动,对内施行仁政,对外进行教化。使周围的国家都仰慕于他,臣服于他,听从于他,渐渐与他血脉相连,融为一体,而不是通过杀戮去征服?” “师妹你这是想让狼不吃羊,羊见了狼也不逃跑,还主动向前献祭吗?” “国和国之间是同等的,他们不是狼和羊的关系。” “现在,秦国在五十里外对我国虎视眈眈,我目前的要务就是安置好流民,守护好边防,誓死抵御秦军的入侵。” 大家又聊了些疫情和流民安置的事情。悬霖子开出的藿香清瘟丸已经基本控制了疫情的传播。大部分流民已经开始返乡,一些流民被征集入伍,一些投亲靠友去了,还有一些流民然之说可以教他们造一种薄而韧,可以用来写的纸。 晚上无聊,然之来到嘉春江边吹风看月亮。月色下的河流群山如银龙巨象,沉默而神秘。一个人走过来。 “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战争是残酷的罪恶,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命是人之为人最宝贵的东西,无论以什么名义都不能被剥夺被献祭,开疆拓土不行,保家卫国也不行!” 那人突然伸手一拉,把然之拉入怀中,一股酒味扑面而来,然之推开他,抽出灼灼抵住了他的胸口。 “你看,我不过拉你一把,你就要拔剑与我拼命,我一个金丹修士,你才练气,你根本打不过我,但是你会动手,可见有很多东西比性命更重要。更不要说入侵你的家园,抢占你的财物,欺辱你的亲人。” 然之收回灼灼,嘟囔着,“可以打,但不要伤人性命。” “以前到真有这样一位君子宋襄公,他非要等到楚军完全渡过泓水才发起进攻,结果宋军战败,宋襄公负伤。有人问宋襄公为何不在楚军半渡的时候去攻击他们,他说君子不杀已经受伤的敌人,不俘虏头发斑白的老人。他虽然是已经亡国的商王的后代,也绝不攻击没有排成阵势的敌人。你说那些战死的士卒,那些战败城池的百姓,是不是该怨他?而你要大家都变成宋襄公?” “战争是扩张最高效最彻底的一种方式。如果我现在就强娶你,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孩子都有了,但如果我尊重你的感受,费尽心力让你爱上我,十年之后未必能有什么结果,而就我们之间的实力而言,完全不需要我耗费如此之多的时间精力。” 然之皱眉,“师兄,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萧睿哧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过打个比方,我很快就会迎娶秦国的公主。” 然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与其与秦国联姻,不如与赵国或者楚国联姻。这次空同灭国的关键是赵梁不能及时出兵,你们没有联合起来共同抗秦。再深一层是商鞅的变革,私有化提高了农民种地的热情,使国富,军功制度,让大量有志平民有晋身的阶梯,使兵强。你们若不能像秦国一样变革,最终只能被秦国吞并。” 萧睿听后叹了一口气,“安欣公主会嫁去赵国。” “嫁给那个又蠢又怂的赵王?” “嫁给他1岁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