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一女子气若游丝般的躺在长凳上,身畔只有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茫然的看着她。
其实,所谓的柴房名不副实,只因各处主子院里都有暖龙,银霜碳之类的又都统一安置在阁楼上避免潮湿。加上这院子里并无厨房,只一个茶水间,自是用不着柴火,故而这所谓的柴房里,平日里只堆放着些闲置的杂物,看着倒也不算凌乱。
“怎么说?”王熙凤走到柴房门口,往里瞧了一眼,并不打算走进去。
里头的小丫鬟听了这话才像是忽的回过神来一般,向王熙凤行礼,道:“回奶奶的话,大夫说这位姑娘身上折了两根骨头,倒开了方子,又说好生养着生死由命。”
王熙凤面露嘲讽,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又回头向平儿道:“你就让我看这个?”
平儿往旁走了小半步,示意王熙凤细看里头女子的容貌,面上满是迟疑和不确定。王熙凤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因着往日里对平儿的了解,倒也知晓平儿不会无故如此,当下便走进柴房里细细打量起来。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躺在长凳上满脸痛苦神情的女子,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副没长开的样子,五官倒是精致小巧得很,许是因伤了身子,面色很是不好,额间还有冷汗渗出,倒是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味道。
“怎么是她?”王熙凤讶道。
同王熙凤一道儿来的邢夫人,这会儿也走到了柴房里头,学着王熙凤方才的模样也看了一遭,却没看出问题来,只道:“怎的了?这不就是昨个儿来你院子里的那姑娘吗?”
王熙凤抿了抿嘴,一时间不知晓该怎么解释才好。
诚然,人是没错的,确是昨个儿来的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可昨个儿,王熙凤大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个二十左右留着妇人头的女子身上,又是吓唬又是砸茶盏的,只一心以为那位美娇娘才是同贾琏有了尾首的人。
……弄错了吗?
“这倒是有意思了。”王熙凤冷笑着,自己的男人是什么德行她能不知晓?无论前世今生,贾琏喜欢的都是长相妖艳身段婀娜的女子,像平儿这样的,若推到他怀里,他自是不会拒绝,可要他自己选的话,他绝对喜欢已嫁了人的小妇人。
像前世鲍二家的,多混虫的媳妇儿,还有她恨之入骨的尤二姐!
“没甚,太太,咱们回去再说。”王熙凤勾嘴笑着,双眸里透着点点算计,又向小丫鬟吩咐着,“好好看着,先别让人死了。”
待回了正堂里,王熙凤才笑着向邢夫人解释道:“太太昨个儿也看到了我院里的人,不算那婆子,另两个女子中,柴房里的那个算其一。还有个,太太可有印象?”
邢夫人同王熙凤去柴房前,就命身旁的大丫鬟带着迎春去园子里顽了,因而这会儿正堂里只有她和王熙凤两个,以及在旁伺候的平儿。听王熙凤这么一说,邢夫人凝神想了想,点头称是:“对,还有另一个女子,端的是好相貌好身段。”
王熙凤端着茶盏,也不吃茶,只低头瞧着,道:“都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太太您虽不大了解咱们那位琏二爷,对于大老爷该是了解罢?您觉得,要是大老爷,更喜欢哪个?”
“那还用说,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有啥好的?青涩得很,身量更是没长开。你看我那屋里头,哪个不是十七八岁才开脸的?”邢夫人忽的话音一顿,猛地抬头看向王熙凤,“凤哥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都沾了?总不能是被掉包了罢?”说着,邢夫人自己也笑了,这种事儿却是不可能的。
“太太您再猜。”王熙凤笑颜盈盈,面上没有丝毫恼意,也掩去了满心的算计,见邢夫人摇头示意猜不到,才道,“我这儿倒有一件奇事同太太您说,咱们那位琏二爷打从老太太院子里回来后,就恼怒的踹了那姑娘。那可真狠呢,方才小丫鬟可说了,都踹断了两根骨头。啧啧,可不是奇了吗?”
邢夫人怔怔的望着王熙凤,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看我,怎的总拿芝麻绿豆点儿的小事来饶了太太的清静。太太,您放心罢,我和琏二爷无事的,至于柴房里那丫头片子……呵呵,她想玩我就陪她玩,左右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不过是留在府上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待签了卖身契,生死可不是由她说了算的。”王熙凤本就是张扬的性子,服软时倒是温柔小意了,可这会儿起了杀意,竟像是个杀戮果决的女将军。
待送走了邢夫人和迎春,王熙凤立刻吩咐下去,彻查此事。到了晌午时分,消息一个个递到了王熙凤跟前。
后巷姚家。
所谓的后巷,其实就是荣宁二府后头那条专供下人们住的巷子。当然,话是这么说的,也不定里头全是贾府的下人。或是各色远亲投奔,或是瞧着房舍有多余赁给了外人,只要后巷没人闹事,贾府并不予理会。
这姚家,便在后巷那儿赁了两间屋子住。
说来也是奇了,姚家就只一个老婆子带着儿媳、女儿过日子,倒称不上艰难,却是因着她们有来钱的好法子。那姚老婆子是年轻守寡,原是一儿一女。她没夫家、娘家可靠,仗着模样不错,索性认了一堆的干兄弟,这个帮着砍柴抬水,那个送点米面油,倒也顺顺利利的将一双儿女拉扯大了。及至儿子满了十五,还有余钱给儿子娶了一房好媳妇。不曾想,她那儿子也是个短命的,前两年同后巷里的几个混子喝了个烂醉,半夜回家一头栽在小沟里,竟被不到小腿深的水给溺死了。儿子没了,姚老婆子却并不放儿媳离开,只拘着让儿媳学着她勾了一帮混子,因着儿媳长相身段更好,又少了个混吃的儿子,她家的日子反倒是越来越好了。不过,所谓的日子好,也就同那些平头百姓相比,并不曾有余钱。谁料,就在前些日子,姚老婆子忽的拿出了一大注钱,买了好些个首饰,还托了中人留意房舍。
“就这些?”王熙凤挑眉问道,言语间颇有些不满。
平儿忙道:“还有个消息,却是奶奶怎么也想不到的。”
“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还学了这一招?哼,有甚事儿是我想不到的?还不就是查来查去,查到了熟人头上!平丫头,不是我说,打从留意到姚家那丫头时,我就猜了些。”
“奶奶您说说。”
王熙凤没好气的瞥了平儿一眼,啐道:“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可不是二房爷们好的那口?二老爷,原没了的珠哥儿,还有宝玉……哪个不是偏好年岁小透着稚嫩的丫头片子?”
“二老爷也罢了,珠大爷也确是,奶奶怎的连宝二爷也攀扯上了?他才多大,怎就也跟着好这口了?”平儿是真觉得好笑,以为王熙凤是气得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迁怒人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二房的宝玉才是最能耐的那个。当然,那又是后话了。